邵发富 | 提马灯的财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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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记不起多少年了，马灯，作为历史一个小小的标点，在人们的视野中，从开始的若隐若现到今天的难得一见了。要么去打开收藏人士发霉的木箱子，要么去参加一次农村的丧葬仪式，你可能会再次一睹马灯的真容。 

马灯是古代先人夜间骑马出行挂在马身上的照明工具。几千年一路走来，见证了不知多少朝代的政权更迭和社会变迁，经历了不知多少狂风暴雨和风光无限，岂料今日遇到了科学强盛之年代，自己竟落魄的如此苟延残喘。 

于是，马灯一改以照明为主的初衷，专业做起农村葬礼上不可或缺的引魂灯了。据说马灯有驱除鬼疫之功能，这是老辈人所传。被人提着走在丧葬队伍的最前面，为亡魂照亮走向阴森黑暗时有恶鬼出没的地府之路。 

财叔就是走在丧葬队伍最前面提着马灯为亡灵送路的人。他高大的身材，稳健的脚步，总是踩着唢呐的节奏，一脸的肃穆和庄重。他送走过多少人没人算过，然而他那国标式的庄重肃穆之容或者说是对亡者的尊重和敬畏之容一直都牢记在乡邻们的心中，大家无不用感激的眼神伸出大拇指：财叔，你行，你是独一无二的送路人！ 

自从孟子老先生提出“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后，两千多年来，人们都把安葬逝者作为头等大事去做，一直延续至今。在我的家乡，这种风俗犹为显现。 

农村葬礼的最高长官不是主家，而是“总理”，总理通常由村里德高望重的人担任。如此高职，在我们村当然非财叔莫属，并且是当之无愧了。要当好总理，不仅要精通民风乡俗各种礼仪，还要能让主家既省钱又风光。前者没说的，过来人谁都知道其中的理理道道。至于后者，显然有点强人所难。然而别担心，这正是财叔与生俱来的强项。他总爱说，该花的钱一分不能少，不该花的钱一分也不多出，合情合理就叫省钱。  

不过，  最棘手的事莫过于总理带着孝子上门磕头请人帮忙了。大多数人家都会不等孝子下跪忙去搀扶，嘴里像崩炒豆式的连连说着，去去去去去，一定去，哪有不去之理。但对于个别孝子，人们可就不会那么热情和客气了，能推则推、能躲则躲。有些亡者生前为人不善或者亡者子女为人跋扈尖刻，请人帮忙也着实困难。别怕，财叔有财叔的办法，他用他豁达的热情之火，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去说服去点燃那些即将冷若灰烬的心。在他苦口婆心地劝解下，那些人才答应了去帮忙，直到凑够葬礼上需要的人数，当然，这些人当中不乏是看在财叔的面子才答应的。所以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看来，人还是与人为善的好，否则，还真成了上不了粪叉子的狗屎堆了。 

财叔不图一分一厘的回报为乡邻办亊，有时一办就多天，很多次自家的田地都错过了适时播种的时机，他总是嘿嘿一笑，逝者为大，播种比埋人还重要吗？他的豁达，他的仗义，他的热情，他的善心永远感动着乡里乡亲。葬礼上，只要有他洪亮的吆喝声，葬礼就热闹就风光，逝者就更安祥。葬礼完毕后，孝子们提着礼肉上门谢总理，还有就是几筐都装不完的感谢话。这就是财叔忙碌几天的所得。 

有人戏说，国家总理能治理好一个国家，不一定能管理好农村的一场葬礼。虽说此话有点大不敬，但事实应该是这样，这一点财叔做到了。他能把农村一个普通的葬礼搞得有条有理、有声有色，让逝者有尊严的风光上路，真是财叔的本事。光靠本事行吗，那需要一颗宽厚无私德善双馨的心！ 

财叔小时候得了一场天花，是刚进门不久的后母一时疏忽，使他成了麻子。到了成家的年纪，与姑娘一见面便没了下文。后母临死前，拉住他的手泣不成声，儿啊，娘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他流着泪说，娘，不怪你，你待我很好。三十五岁时，在邻居热心地撺掇下与十窍通了九窍的云云结了婚。云婶进门后，因与常人有异，不会与人交流，所以心理上时有偏差，时常摸黑偷拔别家的菜或偷掰别家的玉米，她又不敢带回家，便把菜或玉米放到另外人家门前。为此没少挨财叔的大脚。对财叔来说，这种做法无异是在煽自己的嘴巴在掘自家的祖坟，他红着脸挨家挨户上门道歉，但没挨过一个人的埋怨和指责。   

由于性格使然，财叔命中注定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普通穷农民，普通到不快进一百倍都无法看到他，然而他骨子里流露出的那种慷慨仗义、纯朴善良的品格，却又是那样的伟大，对，是那种卑微地伟大。他的一生，重叠了无数平凡农民质朴的影子，也正是有了这些稳如磐石的平凡人做了基石，才使得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的大厦永远稳固地屹立不倒，巍然不动。 

财叔是在一个凉爽的秋夜走的，走得无声无息。那几天，偌大的村子，一直笼罩在厚厚的灰色云雾中，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葬礼那天，新任总理没有领着孝子挨家磕头请人，纯朴的乡亲自发地都来了，把整条街都挤得水泄不通。至于云婶所干的破事始终无人提及。财叔的葬礼很热闹，可以说是空前的最隆重的葬礼了。 

许多年过去了，财叔手提马灯稳步走在丧葬队伍前面的身影，时常在我的脑海里反复回放。

作者简介

邵发富，河南济源人，退休教师，现赋闲在家，弄孙为乐。曾长期从事文体教育工作，文学、艺术多有涉猎，故每有所感，便诉诸文字，杂文、散文尤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