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书生 | 关系

老常在工厂里干了大半辈子，满60岁，办理退休手续时，因当初登记的身份证与现在的身份证不符，卡了壳。

开始的身份证出生年月有误，后来换证的时候更正过来了。老常向人事科的李科长解释。李科长50多岁，也是单位的老人员，和气地告诉老常，咱们知根知底，关键是人家不认可。老常恳求李科长想想办法，真不行请请他们，花多少钱我出！

几天后李科长回复老常，我磨破嘴皮也弄不成事，现在上边卡得严，办事人员工作作风大改变，谁也不敢撞枪口……老常一脸蒙圈地问李科长，照你这样说我不办退休，干到老死去球？人家需要公安机关出示身份证变更证明！李科长用安慰的口气给老常指了路。

在老常看来，有身份证加上自己这个大活人，到派出所开个证明不是什么难事。

老常骑着电动车，迎着刺骨的寒风直奔3公里外的派出所，大院子里除了绿化带和中间的风景凉亭，其余全是小车位。他推着车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穿过小车的缝隙把自己的车停在一个角落。他脱去外套棉衣，又用大手抹几把花白的头发，走进庄严的一楼户籍大厅。高高的柜台里有两台电脑，两个年轻的女民警忙碌着正在为来人办理各种户籍手续，老常自觉地排在为数不多的队伍后边。他看到迎面白墙上的蓝色标语“秉公办事，热忱为民”几个大字，心里像喝了鸡汤似的热乎乎的。

半个多钟头后挨到了老常，戴着浅蓝色口罩的高挑女民警问老常办啥？老常连忙掏出身份证说明来意。女民警看了一下老常，你是哪个单位的？拿证明来！老常还想进一步解释，女民警叫了声下一个！老常看没有商量的余地，只好打道回府。

第二次老常怀揣着单位盖着公章的证明，充满信心。这次接待老常的是另一个女民警，看了看老常的新旧身份证，在电脑上操作一番，告诉老常，你这个旧身份证是手写和裹塑的，电脑上没有信息，新身份证有信息，但这无法证明是同一个人！老常求她高抬贵手急着办退休哩。只露着两个眼睛的女民警说话很快，说再多也没用，没有信息也可能是假的！老常有点急，拿身份证的手有点颤抖，你们可以鉴定，我能造这个假吗?女民警告诉老常，那你只有让辖区民警去调查，他们说情况属实，才能给你开证明！另一个女民警附和着直点头。老常很为难，嘴上嘟囔着不认识民警，女民警用手一指墙上，第三个齐丰丰打他电话。老常照墙上电话按号码，来到廊下拨通电话。

原来年轻标致的齐警官就在值班室坐着，他看了看老常的身份证，为难地说，这咋调查，办证的时间比我的年龄还大，签字是要负责任的，你这事得找指导员解决。老常连忙掏烟，我不认识指导员，对方把老常的烟挡回，最东一间！

老常敲指导员的门，久没动静，再次返回找到齐警官，齐警官说话有点冲，廊下的大牌子上有电话！老常无趣地点头退出，老半天才拨通，但对方并没有让老常把话说完，只一句，在外地学习！挂了，尔后一直处于盲音。

老常从廊下到大院凉亭再到户籍室门口反复无数趟，半包白“白沙”快抽完了，看到一群干警坐上警车外出了，看到来办事的一个个胜兴而去，看到两个女干警忙完手头的工作来到廊下做伸臂晃腰放松运动，没人关注他的存在，老常只好再次无功而返。

晚上妻子过问老常的办退情况，老常支支吾吾。妻子埋怨，别人都办得挺顺溜，你却沉得住气，这都超半个月了。老常像炸药被点了，你当管事的都是咱儿子？他抱着被子独居一室，直到夜深，大脑像过电影一样，最终没有想到可以依托的关系。

老常反复告诫自己，求人办事要好事多磨，这年头靠谁也不如靠自己。

经过几天的思考，老常再一次来到派出所，女民警仍是老调重弹毫无余地，他只好退出到院子里。看到一个上点年纪的干警，正在用掸子清理一辆奥迪A6黑色爱车车顶的树叶，连忙上前抢过掸子帮忙，老干警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像鸡蛋，冒冒失失干球啥哩？吓人一跳，这是我儿子的新车！老常点头作揖说了不少好话，老干警的表情稍有松弛，但并没有给老常什么希望，这事谁也帮不了你，谁愿意无故揽活干？老常一脸茫然。

老常看看时间不早了，无望的把外套穿上，大步顺着台阶上楼，他想找到通往楼顶的天窗口。

上到三楼时，他看到一个女保洁员戴着橡皮手套，动作麻利地在擦玻璃，用咨询的口气问了句，美女，通往楼顶的出口在哪里？女子停下来，明眸里含着深情注视着老常，老常看女子身段凸凹有致，却判断不出她的年龄，又重复了刚才的话，女子笑得很灿烂，说话声音爽朗朗，你不是常主任，我在你手下当过“兵”！想想我是谁？老常连忙揉了下眼眶，噢！是王丽琴，你去厂里报到的时候穿着红马甲，还是个黄毛丫头，后来企业改制你不干了，听说在大酒店从服务员干成了大堂经理……王丽琴告诉老常自己也已经退休而且当奶奶了，现在专职接送孙子，又就近找了这份工作，两不误！

王丽琴问起老常的来意，老常如实相告。最后补充道，我也不信球，一分钱退休工资没拿到，不会寻短见，实在没招，上楼顶制造个新闻事件，吓唬他们一下！王丽琴听得把眼睛瞪得老大。她摘掉手套，要过老常的证明和身份证，一声跟我来！摆着瓷实的臀部，踩着有声的脚步，带着老常直奔二楼所长室。

王丽琴用手敲了几下并没有关闭的仿红木门，没等里面请进，径直伫到所长面前。所长50多岁，圆脸大耳朵，有点像弥勒佛，正把一双锃亮的皮鞋架在办公桌上，身子靠在黑皮转椅上打盹，闻声猛地睁开眼睛，抱怨王丽琴，干球啥哩风风火火？我昨晚没睡好刚……王丽琴毫不拘谨，又去灌马尿了吧？所长有了笑脸，不喝晕这慢慢长夜咋打发啊！说，正事！王丽琴连忙把手里的东西摊桌上，然后说了老常的情况，老常在一旁配合着向所长直点头。所长扫了一下桌上的东西，又看了看老常的脸，慢吞吞地说，现在不像从前了，字不敢胡签，章不敢胡盖，弄不好就要吃家私（亏），凡事靠证据说话！王丽琴很从容地用手拍了下桌子，你别拿大鸡鸡吓憨闺女（老百姓），这大活人还不是证据？究竟能办不能办？老常连忙提示她有话好好说，王丽琴无所顾忌的竟然大爆粗口，怕鸡巴毛！老常见状，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出乎意料，所长不急也没恼，狡黠地一笑，随手拨了个叫人的电话，紧接着就听到上楼的脚步声，原来正是刚才楼下那个擦车的老干警，恭恭敬敬站在所长面前，低声下气地问领导有何吩咐？所长说，老聂，年轻人都外出了，你去把这事给他办一下！老聂只一个好字，拿着老常的证明下楼，往老常的证明上写上“情况属实”然后来个艺术签名递了进去，女干警“啪”地一声盖上公章递了出来，老常刚好站稳接过。

离开的时候，老常一再向王丽琴道谢，并要求请她吃个饭，王丽琴微笑着摆摆手，我正忙哩，客气个啥？老常骑着车子，加足电门，感觉一身轻松。

是晚，当老常把办好的退休证亮在妻子的面前，妻子感到很惊奇，试探着问他，托到可靠的人啦？老常底气十足，乞丐还有仨铁杆，关系硬着哩！

作者简介

陈书生，60后，河南济源人，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1994年开始发表作品，作品散见《长江文艺》《奔流》《鸭绿江》《黄河文学》《名家名作》《光明日报》《工人日报》等，出版文集《说的是》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