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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
文 / 周保国
她：“你喝多了，别再说胡话了。”
他：“我没有喝……多，没有说……胡话，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她：“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
他：“才……十一点，我想和你再聊会。”
她：“睡吧，都五十人了，熬夜对身体不好，一直看手机也不好。”
他：“我知道……我不是想……你吗？”
她：“这么多年了，你……今天才想起来我？”
他：“不是，从毕业到现在我一直都在想你……28年了，唉……”
她：“是啊，28年了……真快啊！”
他：“是快，一晃我们都老了……那时候你才18岁吧，我记得。”
她：“嗯，你也是18岁，我比你小几个月，你是二月，我是十月。”
他：“呵呵，你记得可真清楚啊……哦，我忘了，你是学习委员，有咱全班的花名册。”
她：“咱班的花名册是按照拼音字母排序的，你排在第一个。”
他：“但是班干部可是老班按照高考的成绩来指定的，这还是在离校的火车上你告诉我的。”
她：“你还记得啊？”
他：“当然，那是我俩最亲密的一次谈话，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在学校几年，你的心思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我不敢给你说，我担心……”
她：“担心？你担心什么？”
他：“入班第一次点名，我就记住了你……你留着一头短发，鹅蛋脸——是我从小就特喜欢的那种脸型，脸上干干净净的，长着两个好看的小酒窝，穿一件蓝色西装，露出里面一件红的还是什么颜色的薄毛衣……”
她：“玫瑰红的。”
他：“嗯，玫瑰红的。呵呵，我总是对颜色分得不那么清楚……第一次看到你，我就莫名的心里怦怦直跳——你长得真大方啊！”
她：“大方？哪有你这样夸人的！啥叫大方？”
他：“大方就是漂亮、端庄、规矩、干净、不小气……我最不喜欢锥子脸了，难看死了。哎，你说，现在的人审美观怎么了？范小冰、李小冰……一个个长得那么薄气，丑死了……”
她：“怎么丑？多少人羡慕她们呢，哭着喊着借钱也要去韩国哪哪儿整成她们那样的。我的脸太大，不好看。”
他：“好看，可好看，真的，我妈就是你那样的大脸，你们俩脸型一样。”
她：“呵呵，你可真会夸人，拿我和你妈比……哎，我真有那么好看吗？”
他：“真有，比刘晓庆、陈冲、张瑜还好看。哎，你知道不，咱班男生都说你像张瑜呢。”
她：“哼，你们这帮坏小子就会背后取笑人。”
他：“不不不，才不是呢！真心话，我觉得你特别像张瑜。你记得有一次学校操场放电影吗？《知音》？张瑜演的小凤仙？”
她：“呸呸呸，拿我和小凤仙比？”
他：“你看你，怎么生气啦？不是说你别的，是说你像张瑜那样好看，漂亮，有气质……（唱）山青青，水碧碧，高山流水韵依依，一声声……”
她：“大半夜的，还唱上了，神经你！快点睡觉吧，不早了，啊……”
他：“不，不睡，睡不着，几十年了，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你。”
她：“早干嘛了你，这么多年？”
他：“以前不是没你的联系方式吗？那时候连个固定电话都没有，让我上哪找你。”
她：“不是在离校的火车上你亲口对我说了那么多，我还真不知道你心里竟然爱的是我呢。”
他：“之前就一直爱，只是不敢开口给你说……你长得那么漂亮，学习又好，都说你会留校呢，有点自惭形秽。”
她：“哪儿有，让你夸成一朵花啦！不过，我倒觉得你那不叫爱。”
他：“不叫爱叫什么？
她：“应该叫暗恋。”
他：“暗恋不是爱啊？”
她：“其实，我也挺喜欢你的。那次，你去我们寝室找你老乡，紧张的我头都不敢抬，脸上一阵阵发烧。”
他：“是吗？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她：“哼，你一个大男生还不说呢，我好意思说啊？再说了，你那老乡总在我面前说你条件怎么怎么好，根本就不会找农村的。”
他：“我老乡？谁？”
她：“谁？你说谁？给你织毛衣的那个呗！”
他：“哦——你说她啊，那个假小子？她咋给你说我的？她咋能这么给你说呢？我哪有那种想法，她这不是害我吗？”
她：“哼，别装了，你要不给她说，她会那样给我说？都给你织毛衣了。”
他：“我冤枉啊，我可真没有给她说过那些话！农村的怎么啦，往上数三代谁还不是农民？！再说了，你哪里像一个农村的，我倒觉得洋气的很，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公主，看都不正眼看我，昂首挺胸地就从我身旁走过去了，那傲娇劲儿！另外，你听我解释啊，织毛衣归织毛衣，我对那个假小子可一点意思都没有啊，走路说话疯疯癫癫的！”
她：“我咋不正眼看你了？那是我不敢看你，一看你脸就红，心慌得不行。”
他：“真的吗？我还以为你根本就看不上我呢。哎，你知不知道，你就坐在我正前面，一上课我就盯着你的背影看，老师讲的啥都不知道，净想着你了……哎，你……”
她：“我咋？”
他：“呵呵，算了，不说了。”
她：“讨厌……不行，你说，我怎么，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他：“没有没有，好话——你的脖颈真白呀，好像羊脂白玉，衬着乌黑的短发特别……特别吸引人。还有，脖颈的两边长着的纤细的汗毛，一根一根的毛茸茸的……性感，迷人。”
她：“你……真可真坏，不用心上课，盯着人家女生脖颈看啊？！”
他：“我……我不是喜欢你吗？”
她：“喜欢？喜欢你咋不给我说，哪怕你给我写一张小纸条也好啊。”
他：“我写了，是一封信，托我那假小子老乡转交给你，你们不一个寝室嘛，可你没给我回复啊，一个'不’字都没见啊。”
她：“是吗？我压根就没听她说起过这件事啊！”
他：“不会吧？她给我说把信给你了，还说你一听是我让给你的，看都没看就撕得粉碎扔垃圾桶了，我当时听了头嗡的一下子就大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是又气又急又羞愧，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给你写封信吧，你还给我撕了，想着这人咋这样呢，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她：“我没有啊，真没有撕你的信啊，见都没见过——她那人咋能这样胡咧咧呢？”
他：“真的啊，她真的没给你那封信吗？后来，她还安慰我说，人家压根就没看上你，别自作多情了你……唉，我还觉得她这人挺好的，把她当朋友，什么话都给她说……哎，你说，她怎么这么缺德呢？”
她：“我觉得，她是不是爱上了你？总是在女生寝室当着大家的面，说她和你去吃饭了去公园了去市里买东西了怎么这么的，当时咱班同学都以为你们谈呢。”
他：“哪有的事——我就把她当……老乡，朋友，从来没有和她单独出去过，除了我们老乡的集体活动。”
她：“这么说，你老乡也太那个啥了！我说呢，她咋总是和我过不去，我没得罪过她啊，原来是……哎，你们后来联系过没有？”
他：“没有。你也看了，咱班生活委员建的群，同学们都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她：“哦……”
他：“哎，问你个事吧？”
她：“你说。”
他：“都说你和咱班生活委员谈恋爱呢，真的假的，你们？”
她：“谁在背后乱嚼我的舌头根子呢？根本没影的事情。”
他：“那我咋看你们在班上有说有笑的，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她：“那不是因为班上的事吗，在一块接触的多一点？不过，除了你，他，还有另外一个男生，咱班其他人我还真没放在眼里。”
他：“这么说，我之外，生活委员和那个男生你都喜欢啊？”
她：“喜欢不等于爱。我说的是你们那种类型的男生，干净整洁，不邋遢。对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是吗？”
她：“嗯——和他们就像朋友，想咋说咋说，有什么说什么。对你……我就不敢见你，一见你就脸红，心慌，头都不敢抬——那次你去我们寝室，听到你说话我就紧张，心怦怦地跳。”
他：“我也是。见了你就不敢正眼看你，一和你对视就赶紧把视线挪向一边去了，直到你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再偷偷地盯着你的背影看。”
她：“你啊，早知道你……唉，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一次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年少不懂真感情，待到懂时已白头……我，我真后悔啊！”
她：“别后悔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再怎么也经不住岁月的无情雕琢，我早已经是心如止水了，除了身体，啥都不想啦。”
他：“可是，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啊……这么多年了，你一直都藏在我的心里，感觉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干什么都是心不在焉的……”
她：“你……我也是，忽然间就会想到你……”
他：“唉，都怪我……你……有几个孩子？”
她：“一个。妞。在上海读研。”
他：“这么巧啊——我也一个妞。在北京读研。”
她：“是吗？都挺好的。哎，一晃就老了，孩子们比咱那时候还都大了几岁呢。”
他：“可不是吗，岁月无情催人老……哎，发张你的照片，看看呗？”
她：“有啥好看的，都老太婆了。”
他：“哪里老了，脸上一点皱纹都没有……你还留着短发啊？”
她：“嗯。我一直都是短发。”
他：“短发好看，精神，利索。我就喜欢你的短发。”
她：“贫，你！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就是图个省事。”
他：“好就是好嘛……哎，你说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咋一点都不显老呢。”
她：“是吗？他们都说我年轻，像三十多呢！咯咯……”
他：“嗯，就是。”
她：“呵呵，跟你开玩笑呢，老了，都成老太婆啦。”
他：“哪老，一点都不老，我看你还是像在学校那样——永远都那么青春，阳光，有气质！”
她：“就你的嘴甜，抹了蜜似的。”
他：“不是抹了蜜，是吃了蜜。”
她：“哼，我那么好，当初你为啥不留下来？你记不记得你咋和我说的，你说你要和我一起下车，上我家去？”
他：“我……我……你听我解释，自从那次我老乡说你撕了我的信以后，虽然有些不甘，但也并没有恨你，只是把对你的爱默默放在心底最深处……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白天夜里心心念念的都还是你，一想到你心里就刀剜针扎样的疼……你说，人咋就这么怪呢，你明明都拒绝了我，我却还想着你？”
她：“得不到的往往是美好的——不都这样说吗？真到一块儿了，也就那么回事，说不定你还烦呢。”
他：“不可能，真到一块了肯定可幸福。哎，你说咱俩到底有没有缘分？说有吧，彼此都有那么一份心思，可是几年了相互之间话都没说几句；就说没有吧，毕业离校咱事前又没有商量，咋就坐了一趟车？”
她：“谁知道。”
他：“你知道吗，突然在火车上看见你，当时我的心里有多激动多忐忑吗？我记得，我俩不在一个车厢，我和我们几个老乡坐在一起，终于毕业了，尽管大家都不知道会分到哪里，干什么工作，但还是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渴望……看见你那一霎那，心里一下子莫名的就紧张起来：你就在眼前，我该怎么办，和你打招呼不打，不打招呼吧，心里过不去那道坎，打吧，你会不会不理我，特别犹豫……随着火车一路向北疾驰，我的愈发紧张起来，坐立不安，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来，又假借上厕所一次次走到车厢连接处去偷偷看你一眼，看你还在不在……”
她：“有那么夸张吗？”
他：“当然啦——我知道你会在L站下车,火车越往北走，我的心里就越着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我知道，这是我最后的机会，再不抓住怕是一辈子也见不到你啦！”
她：“一趟慢车，见站就停，——哪有你说的那么快？”
他：“可我就觉得快——你说也是啊，平时寒暑假回家我坐的也是这趟车，总感觉慢的像牛，算是到不了啦。”
她：“那是你感觉快。”
他：“最后，我犹豫再三，还是鼓起勇气向你走了过去，什么拒绝，什么没面子，什么老乡的玩笑话，什么结果、自尊，统统都不管了，就想着非得把对你的爱当面给你说出来，如鲠在喉，不说不痛快，不说就要疯掉了，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可是当我一走近你，憋了一肚子的话，找了那么多的措辞和借口，鼓了那么大的勇气，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一下子就又张不开嘴了……
你乍一看见我，脸一下子红了，但还是大方地请我坐在你旁边的空位子上……好容易稳住慌乱的情绪，不等你再说什么，也不敢正面看你的眼神，我就说啊说啊不停地说啊，直到把藏在心里几年的全都倾诉了出来，就觉得整个人是那么的轻松自在，如释重负……
听了我的表白，你先是一怔，好半天都不说一句话，然后就掩面抽泣起来，慌得我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等你好容易止住哭声，忽然冲我莞尔一笑，我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这才稍稍踏实了一些……我们就这样开始了热烈而又深情地互诉衷肠。我们诉说着彼此深刻而又沉默的情愫，诉说着同学几年来如疯草般在各自心底生长着的爱意，诉说着深埋在无数个漫长黑夜里的思念……我们没有彼此埋怨，没有互相责怪，甚至没有提及那些曾经的伤害和忌恨……”
她：“……”
他：“你……睡着了？”
她：“没……没有。”
他：“那咋不说话？”
她：“听你说啊！”
他：“你马上就快到站了，我终于鼓起勇气握住了你的手……你的手真白啊，像你白皙的脖颈，指头又细又长……滚烫滚烫的，满手心都是汗……”
她：“我……哪能料到你这么一个闷葫芦竟敢去拉我的手。那么多人，你胆子可真大啊！”
他：“嘿嘿，狗急了还要跳墙呢……我也是逼得没法了，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她：“学校几年你咋不……就要分手了，你倒是逞起了英雄！”
他：“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至其言也善嘛！”
她：“既然你我都表白了，我到站之后，火车停了那么长时间，你为什么不下车送送我，哪怕帮我提一下行李，问问我的详细通信地址也好啊！”
他：“你下车那一刻，我都慌得不行了！有心想给你下车吧，又怕车开了丢下我怎么办，我的行李怎么办；跟你上你家去吧，你家人不同意咱俩交朋友怎么办；然后又想着给同行的老乡们咋解释……想这想那的，犹豫纠结了老半天，最终还是没有下车……唉，那时候年轻没见过世面，也没人给拿个主意……一念之差，就……”
她：“你这个人啊，你说你同学几年你不说，突然在毕业回家的火车上说了那么多……况且，当时我也给你说了我的想法，答应和你交朋友，可你……让我咋说你呢？给了我希望，轻飘飘就那么说了一句'等我’，然后就再也没有了音讯…………我……恨你，恨死你了……”
他：“你……你别哭……都怪我……我也恨我自己啊……”
她：“……”
他：“求你……”
她：“……算了，不提了，都过去了。你快睡觉吧，都两点多了。”
他：“你……你别恨我……求……”
她：“不恨，早不恨了。”
他：“你这些年还好吧？身体……”
她：“还行吧——凑合……血压血脂血糖都不高，就是有点轻微的肩周炎。你呢？你身体没啥毛病吧？”
他：“你多锻炼，抬高胳膊尽量往上伸，少看电脑和手机。我血压血脂都高，血糖还正常。”
她：“那你可得注意，少喝酒，少抽烟。一会功夫，我听你都抽了好几根了。”
他：“我……尽量吧，烟戒了几次都没成功，不好戒。”
她：“你别马虎。咱这种年纪正脆呢，就像玻璃，看着坚硬，其实不堪一击，我好几个同事熟人都犯脑梗心梗，有的人都没了。”
他：“是，我以后注意，你也要保重身体啊，工作别太拼。”
她：“嗯，我会的。”
他：“哎，回头我去看你吧，你们那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
她：“我们这儿不像你们那里，景区多。不过，有一个湿地公园还不错，值得一去。”
他：“哦。那我改日去看看，反正又不远，高铁几个小时就到了。”
她：“行啊，你来吧。”
他：“我去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她：“说哪儿的话？老同学来了，我肯定热烈欢迎啊！”
他：“行，回头有机会了，我过去看看。”
她：“没问题——睡吧，再不睡天就亮了。”
他：“嗯。祝好梦。”
她：“嗯，好梦。88。”
他：“拜拜。”
周保国，河南辉县人，现就职于河南省辉县市交通运输综合行政执法大队。著有散文集《有病呻吟》，长篇小说《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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