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凡尘 | 旷达当学苏东坡

    

《东坡志林》是北宋苏轼自元丰至元符年间的杂说史论，内容广泛，无所不谈。其文长短不拘，以短小为多。用信手拈来之笔，尽显挥洒自如、行云流水之风格。近来闲读此书，颇为其中几则小品所感染。苏轼常常在小品中融注一些人生哲理，有的解剖自己的心路历程，有的近于禅宗的顿悟。读来如晨钟暮鼓，发人深省。

“东坡居士酒醉饭饱，倚于几上。白云左绕，清江右洄，重门洞开，林峦坌入。当是时，若有思而无所思，以受万物之备，惭愧！惭愧！”这则《书临皋亭》写于苏轼被贬黄州初期，虽然他“未脱罪籍，身非我有”，但扁舟草履、放浪山水亦足以抚平心灵的深创剧痛。酒醉饭饱之后，旷然率真的他优哉游哉，聛睨尘俗，白云为伴，清江为侣，徜徉于水光山色之中，打开自己的心扉，青峰茂林飞至沓来，山川风物亦自媚人。是时，胸中廓然无物，表里澄澈，物我两忘，宠辱俱泯，纵有谪居之怨、流落之悲，也如过眼云烟，随缘自化，尽情享受大自然所赐予的一切。而红尘众生往往一念之壅、一叶之障，而与人生至乐失之交臂，有几个人能像苏轼一样化激切为旷达，信手拈来、率性为文，用看似不经意的闲闲笔墨，书写他对人生的透彻了悟；纵然罪废窜逐，亦可笑傲人生。

《记游松风亭》中，苏轼从寓所漫步松风亭下，本想一凌绝顶，远眺云山缥缈，聆听松涛澎湃。怎奈年老力衰，困顿难行。想在林中休息一下，但目的未达心有不甘。仰望松风亭尚在云巅树梢之上，不禁黯然神伤。他写的是一次小小的登山，何尝不是漫漫人生之路。喧嚣尘世，谁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人生目标如此辉煌诱人，但它远在云端可望而不可及。纵有凌云壮志，怎奈力不从心，让人们挣扎在“是不甘言败，还是舍弃初衷”的艰难抉择中。人们历来崇尚执着精神，不达目的决不罢休，但是太过执着就是作茧自缚，画地为牢。苏轼却是参透人生三昧的智者达人，“良久，忽曰：此间有什么歇不得处！”一声断喝，顿悟禅机，唤醒多少梦中人：何处都能歇得，没有什么目标非得到不可，“由是如脱钩之鱼，忽得解脱”，就此卸却了不堪承载的人生重负。苏轼的超然旷达、随缘自娱跃然纸上，令人感佩。

苏轼晚年以六十高龄再贬儋耳，当时乃荒蛮之地，他曾叹息“某垂老投荒，无复生还之望”。然而不到三年，他就对海南乡风民俗感到亲切，与当地居民融洽无间。上元之夜和老书生游冶闹市街头，感受海岛的月华清辉，竟流连到夜半更深。回到家中“舍中掩关熟睡，已再鼾矣。放杖而笑，孰为得失？问先生何笑，盖自笑也。然亦笑韩退之，钓鱼无得，更欲远去，不知钓者未必得大鱼也”（《书上元夜游》）。在喧嚣逝去之后，在月白风清之夜、更深人寂之时，独立苍茫，发出“孰为得失？”这一灵魂拷问。问过自笑，因为荣辱沉浮、名利得失都已如过眼云烟，真正的钓者，钓的是境界而非大鱼。苏轼在垂老投荒之地的那一份逸兴遄飞的惬意，还有那哲人的沉思遐想，无不涵泳着冰心玉壶的美感。

《东坡志林》的小品叙事则洗尽铅华，喻理又情韵兼收，如天籁，似璞玉。让人掩卷良久，仍手有余香，脑有余音，心中写满四个大字：旷达天真。

作者简介

孟凡尘 ，河南济源人 ，文学百花园里的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