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91岁了，小脑萎缩多年，现在神智越来越不清了。
父亲头一挨上枕头就开始烦躁不安。他不断地说话，反复喊着我姐夫的名字，说姐夫打他屁股了，他屁股疼。
可怜的父亲，晚上八点多就要睡觉，躺下一说就是两个小时，甚至三四个小时。我怎样哄劝都不听。他不管不顾，喃喃自语，只说得口干舌燥，面红耳赤，头脸发烫，额头血管鼓胀暴露。见此情景，我心疼着急，又无计可施，最后只得喂他半颗安眠药，他的情绪才稍稍安稳下来。但两个小时后，他又开始说话，直到他自己说累了才安睡。
母亲心疼我，经常说:“月儿，你去休息吧。让他说，说累了他就睡了。”
父女连心，我怎忍心弃他而不顾。我喂父亲喝水，润喉，稀释血液。父亲说屁股疼，我就轻轻帮他按摩。父亲感受力非常敏感，我动作稍微重一点，他就说疼。只有父亲安睡了，我才能去休息。
每天晚上即使睡去了，我也要不时起来查看父亲这边的情况：帮父亲盖盖被子，辅助他起来小便，换尿不湿，换洗尿湿的床单……父母卧室只要一有动静，我就会醒来。他们发出的声音就是我起床的号令。
父亲夜里不能安睡又不断说话，不但伤自己的身体，也严重影响了母亲安睡。母亲毕竟也是93岁高龄的人了，还患有心脑血管疾病。父亲除了反复说有人打他屁股以外，还会经常喊母亲：“老婆子，老婆子……”母亲急躁上火时，就会对父亲发火。我对此忧心忡忡，寝食难安。
2018年3月1日夜里，看到无法安睡的父亲，我忽然想到父亲是不是缺乏安全感了呢？
于是，我把电灯关了，站立在父亲床头，弯腰，左手撑着床头，先亲吻了父亲的额头，又和父亲脸贴着脸，右手轻轻不断地抚摸父亲的左脸。父亲瘦削的脸庞温热、柔软，细密的胡渣扎着我，感觉很舒服。
我轻声和他说话:“爸爸，我在这里陪您哈，您不要害怕，有我在呢。”
父亲说:“好，你是我的好女儿，最好的女儿。我不怕。我谢谢你，你要帮助我哈。✘✘✘打我屁股，我屁股疼。”
我说:“他真地打你了？”
父亲:“他真地打我了，打我屁股。我害怕他打我。”
我说:“爸爸，他不会打您，您这么好的人，没有谁会打您。我在这里，没有人敢打您。您就安心睡哈。”
父亲说:“你说的好。你不会走吧？”
我说:“我不会走。您放心睡哈。”
父亲说:“我喜欢你，你是最好的人。”
我说:“爸爸，我也喜欢你，您也是最好的人，您是国家的功臣哦。”
父亲说:“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嘛。”
母亲听到了，马上说:“月儿，你不要理他，他妄阳（糊涂）哒。”
我说:“妈妈，不怕得。他只是表示喜欢。他头脑有些糊涂，不要和他计较。只要他能安睡就好。”
母亲说:“也是，他有病。怎么办啊。”
我说:“妈妈，不要怕，有我们在呢。”
说着说着，父亲话越来越少，情绪也稳定下来。
我于今年2月6日头晕摔倒，伤及头部和颈腰。这样弯腰安抚父亲，腰伤处就更疼了。我于是换了个姿势，蹲在父亲床边，握住父亲的右手。他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被子。我有节奏的轻拍，或许能帮助他安睡。
在有节律的拍子声中，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父亲年轻时的飒爽英姿。
父亲戎马一生，文武双全。他早年从军政大学毕业后，就走向了战场。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枪林弹雨中，他仍喜文艺，小提琴拉得特棒。记忆里的那把小提琴和老人家珍藏的几枚军功章，一起陪伴了他大半辈子。
慢慢的，父亲安静下来了，呼吸均匀，还打起了小鼾。我轻轻抽出手，垫着脚走出了父母卧室，再轻轻关上门，但留了一道门缝。
父亲一觉睡到天亮。
但第二天，这个办法就不灵了。父亲情绪急躁，拒绝陪伴，还说我不是他的女儿。他喋喋不休地说四个小时话了，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眼看他口干舌燥，眼睛发红，头脸发烫，我只好在喂他喝水时，喂了一颗我失眠时吃的安神补脑胶囊，心想这比安眠药副作用应该小些吧。半小时后，父亲就安睡了，补脑胶囊似乎比安眠药起效来得快。我于是又担心制药厂配方里加了过多助眠的成分，会对老人身体不好。
那天晚上十点，我去父亲卧室查看，见他老人家睁着眼睛，没闹腾。我高兴地贴着他的脸亲吻了一下，父亲呵呵笑起来了。
我问他:“爸爸，你笑什么？我亲你喜欢吧？”
父亲高兴地说:“喜欢，喜欢。”
我便再贴着他的脸亲吻了他。父亲又呵呵地笑起来。
天亮了。早上7点多我起来查看，父母安睡着，但我闻到一股臭味。我揭开被子，发现父亲穿着衣服，蹬掉了裤子和袜子，屁股下已经拉了一大堆，恶臭冲鼻。我取来痰盂，把卷筒纸折叠厚实些，双手捧着父亲的“杰作”，也不管粪便是否弄到手上，连续几趟才清理干净。然后，我端来温水，给父亲清洗身体，换洗衣物……
连续二十多天照顾父母，令我疲惫不堪。因睡眠不足，免疫力、抵抗力都下降了。
今天是元宵节。我躺在床上，突然一阵恶心。我起来冲向卫生间，没忍住，一口喷吐在门口；进门去，还没蹲下去，就一口又一口地喷射了出去。胃绞痛起来，仿佛要把自个反转过来。我蹲在那里，难受极了。
晚饭时，母亲见我没在餐桌，就到卧室喊我:“月儿，吃饭了。”
我说:“妈妈，我不想吃，您快去吃哈。”
看着母亲离开的身影，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父亲快快好起来，愿母亲健康长寿。”
作者简介
李月明，女，昵称悦悦。祖籍四川省，出生于云南省昆明市。曾为军中玫瑰，后转医从政。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喜欢文学、书法、音乐、唱歌、跳舞等。
诵读嘉宾
韩秀丽，河南省济源市职业技术学院组织部工作。她热爱朗诵，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业余时间，常组织协调“洪森诵读”艺术团沙龙活动，参加济源市举办的大型公益诗会等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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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商林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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