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等啊等啊，夜已深下来，三个孩子都睡得挺香甜的，可大人心里急得不行啊。
突然她听到院子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赶紧地下了炕，这时他走进屋子里，她说:“你到哪儿去了？”
“到杨庄小学。”
“你到那儿干什么？”
“考试。一个班抽了三个学生，由公社校长监考。”
“那你走怎么没给我捎个信儿？”
“下午李校长通知我马上去，也没顾着。”
说到这儿还得多说几句：文化大革命折腾来折腾去，工厂受到了冲击，生产下降。在农村，社员的思想也散下来，工分用了不少，生产还是下降了， 人民的生活质量也低下来。学生呢，哪还有心思念书？随着人民对造反派的抵制和斗争以 及对老干部的启用，开始对各行各业的整顿，才使工农业有了起色。在教育战线上，老师们也敢上课了，学生们也坐在教室里学习起来。他说：
“考完后，把学生打发回来，把我们老师们留下吃了饭，夜里统一阅好卷子，排出名次，我们才往回走。”
谁也没想到，安生的日子没过多久，从中央到地方又刮起了反击右倾翻案风。这风好大呀，一些老干部又受到冲击和打倒，学校里又写出很多大字报。 这股风啊刮得人人迷糊颠倒，都从心里祷告：文化大革命啊，快快结束吧，再这么刮下去，人们就没法儿生活下去了。
转眼一九七六年到了，反击右倾翻案风刮得更大了，一些老干部又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
这年秋假开了个全区教师大会，会议一结束各小学又开学了，校园 里到处是活蹦乱跳的学生，这些花季的少年说着笑着，玩得真够开心啊。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走进学校。这人有五十来岁，圆脸，两眼有神， 一口小黑胡子。他走到大办公室前下了车子走到孙主任的宿舍里。时间不长，孙主任走出来打了老师集合钟。老师们走到大办公处坐好，孙主任领着那个人走进来坐下。孙主任说：
“老师们，今天是开学的日子，也是咱们的大喜日子，咱们的耿校长上任了。”
“耿校长曾参过军，当上了军官，在解放全国的战争中，渡过江，亲自参加了解放南京的战斗。在和平的日子里，耿校长转到地方，安排在教育战线上， 是咱们区的名牌校长。耿校长有过硬的思想，有雷厉风行的作风，我们相信在耿校长的领导下，咱们学校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 耿校长给咱们讲话。”
一阵掌声过后，耿校长挺直身子，板着一副严肃的面孔，白色的花镜闪闪发光，巡视了一下每一位老师，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
“孙主任过奖了，孙主任过奖了。至于学校的工作嘛，就得抓。怎么抓？ 走着道儿问道儿吧。有一点我想说几句：一个军队没有纪律不行，一个学校， 几百多名学生，没有纪律也是不行的，只要纪律上去了，工作，学习成绩也就上去了。当前的形势还是摇摆不定啊。作为一个老师，是教好学生的，你教的那一个班，你把你班的纪律抓好，课上好。如果不这样，和社会上的两派搀和 在一起，将来一落实政策，对咱们的老师是没有好处的。至于你教的班，教的 课，暂时不安排，照旧的执行。”
耿校长确实像个老八路，一竿子扎到学校了。他每天起得很早，当太阳出现在东方的地平线上，他洗漱完，走出宿舍，干什么？在学校转，转一会儿思考思考，便走进教室里。文化大革命以后的教室里是怎么样的呢？看吧， 用洋灰抹的黑板，一个坑一个洞，有半块黑板还掉下来，露出泥皮。再看四壁，到处是学生们写得那歪歪斜斜的毛笔字，都是同造反有关的。什么最髙指示，下定决心，不怕牺牲，要斗私批修，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大字的，小字的，髙的矮的，五花八门。再看屋顶，一块一块地露着天，有的 地方连瓦都没有了，可好，空气流通。
他走出来又走进另一个教室里。这个教室怎么样？更糟，用砖垒的泥腿，一个一个，歪着的，倒了的，上头放的爬板歪斜着。地上，尘土有几寸厚，纸屑遍布。他情不自禁地说：“像这样的教室，怎么念书？唉，文化大革命，文化大革命，算把这一代学生耽误了。”
他走出教室，立在甬道上，看校园是够大的。去看看老师们的菜地吧。菜地应该种菜吧？你想错了，菜？没种着菜，都是一人多高的枯黄野草，有谷苗子，莠子，野扫帚苗。下头是拉蔓的线草，刺儿菜，好满当啊。菜地的西边，挨着墙坡是闲地，草比较矮，也很密，线草，沙蹦棵，乱哄哄的。
耿校长又向西北角上的男女厕所走去。一下甬道，走过院子，便是人行小道了，两边的闲地上都是枯黄的草，这些草各显神通，互不相让，一棵挨一棵，挤在一起，那草比人还高，把厕所包围地严严实实，只留下一条人来人往踩成的人行小道。还有几棵狗尾巴花，长得比厕所还高，像小树子，上头开的红花都枯萎了，还显着红色，结满了籽粒，随风摇摆。他情不自禁地叹了口气，说：
“校园，校园，这是什么校园，这哪像学校？这简直是到了北大荒！”
这真是一个多事之秋啊，谁会想到毛主席又逝世了，这是一个天大的不幸啊！从广播里传来伟大领袖毛主席逝世的消息，人人陷入悲痛之中。学校里挂出深切悼念毛主席的挽幛，全公社摆上灵堂，全体老师去吊唁，缅怀毛主席的伟大功绩。有的人还痛哭失声，眼里流出来泪来。毛主席呀毛主席，这时，你怎么走了呢？
这是一个星期天，校园里很安静，这么大学校就他一个人，就显着寂静，孤单和冷清了。
他走出宿舍，院子里的洋槐，一棵一棵，枝帽相连，叶子一片金黄。甬道两边的垂柳，那长长的纸条垂到地上，随风摇摆。周围高大的白杨，叶子也都黄上来。他走回宿舍，关上门，坐在凳子上，摇了摇头，出了口长气，说：
“这社会怎么走，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这时听到外头有自行车停下来的声音，门突然开了。一看是蔡校长，他高兴地笑着说：
“蔡校长，是你，想不到，想不到，老伙计，坐在铺上，坐在铺上。”
蔡校长坐在铺上。耿校长问道：
“蔡校长，你怎么这么稀罕？”
“我到区教办办了点事，回来，走到村北，想到你星期天也不回家，我下了公路，来到你这儿。长久不到一块了，今天来，我想和你聊一会儿。”
耿校长拿出烟，先递给蔡校长一支，点着，后拿出一支，点着，自己吸，说：
“一阵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沉闷地慌。”
蔡校长吸了一口烟，问道：
“你听到了吗？”
耿校长张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中央出了大事。”
“中央出了什么大事？”
“揪出了四人帮。”
“揪出了四人帮。你说的是真的？”耿校长吃惊地说：
“这么大的事，谁敢瞎说，错不了，错不了！”
“四人帮都是谁？”
蔡校长吸了一口烟，笑着说：
“从北京来了一个认识的人，也是知己，什么情况，他都跟我说了。”
耿校长猛地站起来，一只胳膊扬起来，捏着拳头，又猛地放下来，说：
“好，好，好，压在人民头上这块大石头算落了地。”
天已经黑下来，蔡校长回了家。
接着是清“四人帮”的流毒。
各班师生都行动起来了，学校拉来了白灰，把白灰搅成石灰水，涂教室四壁，那些歪歪斜斜的字和漫画不见了。接着把教室地板用镐凿出来，整平灌上水，砸实，垒上整齐的砖台，铺上板子。垒讲台由老师当大工，垒好。磨黑板，修窗户，修房顶，有大队支持，派来了泥瓦匠，木匠。
接着三个初中班的学生向草荒宣战了，来到又密又高的荒草前，三个班主任商量了一下，用包工的办法分到班里，班主任又用包工的办法分到值日小组里。学生们也太听话了，围住荒草，开始围歼了，耪的，砍的，拔的，抱的。草倒在地上，草太多了，挡住了手脚，怎么办？他们把草堆起来，腾出地方，又开始耪，砍，拔，草又垛起来，一垛一垛，像一座座小山。
看，荒草周围站满了除草的学生，有突破一个口子，钻入草丛中的；有站成一条线，一齐向前推进的，还有的立在草垛上，迎接下头递上来的草。这场面啊还真有些气势和壮观！
每天上午上课，下午除草，两天过去了。
这是最后一个下午了，学生们干了一会儿，也都累了，有的坐下休息，有坐下议论起来，这个说，我手上起了泡。那个说，我的胳膊可疼哩。就剩下这么一块草了，周围布满了学生。
一只野兔在野草中藏不住了，跑出来，被一个学生看到了，吃惊地喊了一声：“野兔！”这一喊不要紧，野兔急了，跑出来，被坐着的学生看到了，立起来，向野兔扑去。野兔急了，一看到处是人，向人稀的地方跑去。学生多啊，都围上来，形成一圈人墙，学生们有呼叫的，有向野兔追去的，也有在前头截着的。野兔东窜西躲，瞧准缝子，从人群的脚下钻出去，越过人群，跳过墙坡，跑出去，钻入一块棉花地，消失不见了。学生们望着野兔消失的地方，叹着气，又无可奈何地拿起工具，继续除草。
学校大变了，你站在校门口看学校，那教室都成了白色的，再看校园，是那么宽大，平坦。学生们呢？是那么和谐，听话。
军人安排在初三毕业班教语文，兼班主任。
谁知问题来了。教数学的女老师调去城里了，数学课停下来。
这是初三毕业班，没数学老师教，这可是个大事啊！
◆ ◆ ◆ ◆ 未 完 待 续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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