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情

作者：聂昆仑/李春光

文生先生今年七十六了，画了一辈子的画，但现在画不动了。

还是在上完小的时候，一天放学他走过美术老师郑殿邦的门前，便被郑老师栩栩如生的画作吸引了。郑老师问：“你喜欢画画吗？”

文生先生从此走上了美术这条路。从完小郑老师启蒙到考上山西艺术学院，师从齐白石的弟子王绍尊。从山西永济走出到太原求学，由新绛到临汾再到河南济源工作，文生先生画年画、宣传画、连环画、工笔画、油画、国画，每天都要画上四五个小时，每年画上三百六十天，就这样画了七十年。

文生先生的每一幅画都是饱含深情的呕心沥血之作。先生常说：“艺术都是来源于生活，不深入生活是永远也出不了好作品的。画家的责任就是把感动了自己的人、事、物、景变成感动别人的画作。作品连自己都感动不了，还能感动谁？”

先生有很多得意之作，无论是年轻时参加山西省创作组去黄河岸边采风创作大型油画《东征》，还是七十岁时深入太行山采风半年，又窝在画室两载，绘制出200米长卷《引沁济漭渠》。每每谈起来，先生都是神采飞扬，幸福无比。其实我还知道一个小故事，工笔《山村女教师》的来历：那年随地方美协去新乡郭亮村采风，有同行朋友给先生说“山村小学有个女教师长得非常漂亮，给你家儿子介绍对象吧。”先生第二天高兴地去了，事没有办成，却画了一幅极有生活气息的好画——画中一群孩子眼巴巴地望着正在给黄衣女孩儿梳头的老师。已经梳好发型，正要扎头绳，腾不出手来，就顺手把梳子插在了自己的头上……那幅画的色彩、构图、意境都很美，但更重要的是它把生活中的智慧活灵活现地定格在艺术画作之中。

文生先生说：“作为一个艺术家，遇到高兴的事就应大笑，遇到悲伤的事就应大哭，遇到不平的事就要大吼，不能对事对情无动于衷。”他把自己的全部感情都融入了画作之中。在他的内心深处，就算可以舍弃父母妻儿，也不能舍弃他的画笔。他又是一个和时间赛跑的艺术家，一个把终身都奉献给了画案的画家。先生不善于和人打交道，不愿意参加商业活动，也不去办画展。除了去郊外采风就是窝在他的“龟步斋”里面画画。所谓“龟步斋”，其实就是放着画案的阳台，故又名“半间书屋”。

可画家毕竟是个靠名声吃饭的行当，真正懂艺术的又有几个人？“不逢高枝引，未得凌空上”。先生虽然懂得这样的道理，却不愿意这么去做。齐白石的关门弟子娄师白看了先生的画作后说：“画作画得很不错，就是名气太小了。几百元一张，委屈画家了。”

先生年纪越来越大了，去年底开始腰疼、头疼，今春已无法下床，被病魔折磨的瘦骨嶙峋。几个儿子把家里保存的先生画作整理了一下，竟有两三千张之多。逐一拍照输入电脑，然后用ipad放给病床上的先生，先生竟然像换了个人似的，疼痛也减轻了，眼里也有了光彩，还高兴地和儿子谈起了每一幅画的特点，以及画作背后的故事。

躺得久了，儿子们寻思着架着他下地活动一下，哪怕走上三米五米。可是竟不能成。那一刻先生忽然放声痛哭，老泪纵横。他说：“谁知道这一关还能不能过？还请上帝不要夺走我的画笔，让我再画十年，让我把技法再总结提升一下。再给十年，想必成功了……”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疲惫已极的先生睡了。也许它又记起了郑老师，也许他又念起了《东征》，也许他想起的是妻子对他的理解与支持，也许他想起的是儿子要带他入山露营写生的誓言：走进山川大河去表达山川形貌气运、大河奔腾神情，把画里融进自己的喜怒哀乐……

我去看先生的时候，先生问我：“你想要什么画？”

我要什么呢？我怎么能要呢？先生已经被癌细胞折磨得精疲力尽了，而且一只眼睛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但先生坚持要把他的画册送给我，还要题上字。

已经颤颤巍巍地写了三横了，缘觉跟先生说：“笔没有出水，你换个地方再写”。我才知道，先生的眼前已经是一片黑暗了。那一刻，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签字最后的落款是日期，“2017年”已经艰难地写完了。缘觉说“好了好了”，可是先生不肯放笔，摸索着又写了“3月”的字样——3写在了“201”的后面……

乌篷船摇曳一江春水

杏花雨是守望你的泪 

我悬腕落款画尽山山水水 

只想你看到我笑中有泪……

责编 | 橄榄绿

编辑 | 陈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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