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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 | 大汗淋漓(七) | 作者:周保国

大汗淋漓

作者:周保国

13

 其实,张杨原本不是这个样子的。
记得上大学期间,家里给的生活费寥寥无几,每个月都要算计着花才能勉强过得去。倘若是哪个月得了奖学金或着发了助学金(大概也就几十块钱),便高兴得中了奖似的,兴高采烈地喊上一两个关系不错的同学,跑到学校旁边的小饭馆,要上一两个小凉菜,再买一瓶白酒,美美地喝上那么几盅,最后是一碗肉丝面打底,酒足饭饱之后也不乱也不跑,回到寝室倒头就睡。可自打参加了工作以后,随着应酬的越来越多,加上自己又是个人来疯,喜欢凑个热闹,这个喊那个叫的三天两头的喝酒,人不仅比上学时变得胖了,酒风也越来越不好了——本身他就不懂得把握、控制自己,再一坐到酒场上,更是兴奋得跟打了鸡血似的,看见谁都像亲弟兄似的亲得不得了,端起酒盅直往肚子里灌,众人劝他少喝点他还不依,又拿出来一些“相逢不饮空归去,洞口桃花也笑人”“人生得意须尽欢,莫教金樽空对月”之类的穷酸词反驳人家,结果是逢酒必多、逢酒必醉,酒后失态乱性自然在所难免了!
起初,张杨还知道劝自己,下次再喝酒时候别太那么张扬,收敛一些,低调一些;多吃一些,少喝一些,免得喝多了让人家看笑话,说他是个“酒迷瞪”,谁知道当时决心下得倒挺大,可一坐到酒场上就不当家了,该喝多照样喝多,该作乱照样作乱,几回下来之后,干脆也懒得再劝自己了,寻思说:算了,自己也别改了,仰八脚尿尿流哪儿是哪儿算了——李白不也经常喝多吗,不喝多他能写出来“把酒问明月,对影成三人”?苏东坡不也喝酒吗,要不然怎么能写出来“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的佳句?长此以往,我行我素,非但没有改掉自己一喝就多一喝就醉的老毛病,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倒是给人留下了不少的笑柄和指责——了解他的人见了一笑置之,说他是真性情;那些心怀叵测的人,明里暗里倒是让他吃了不少哑巴亏呢!
一时无事可做,看到办公桌上那一摞几天来都没来得及翻看的报纸,张杨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全部翻看一遍吧,正好也静静心。
窗外,赤日炎炎,大地一片蒸腾,办公楼前高高耸立着的几棵毛白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泛着翻肚死鱼般暗淡的灰白,而知了却赶上了好时候,借着高温“吱儿吱儿”炫耀似的得意地鸣叫着。
“哟,哥哥今天好清闲啊!”
张杨正专注地翻看着手中的报纸,突然打门外闪进一个人来冲着他大声嚷道。
“哎哟,周大老板呀,快快里面有请!”
张杨抬头一看来人,原来是誉佳悠扬广告公司的老板周国庆,赶忙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周国庆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直奔饮水机而去,先是迫不及待地接了一杯冰水“咕咚咕咚”牛饮进去之后,这才抹拉干净嘴呼出一口气嚷道:“娘的,这天真是热得不让人活了!”
“呵呵,稀客啊,今天你咋怎稀罕呢想到来我这了?”待周国庆坐下来,张杨揶揄地问道。
“稀罕?可是哩——从西边来了该不西(稀)罕呢!”周国庆没有理睬张杨的态度,眼一瞪反问道,“咋,您兄弟我没成色吧就不能来看看哥哥了?”
“能,可是能哩,你大老板能亲自光临寒舍,我自然是巴不得呢!”张杨打着哈哈说道。
张杨和周国庆的认识缘于方如梅,周国庆家和方如梅家是隔墙邻居,大概比方如梅小有个两三岁,高中没毕业就参了军,复员回来在一个什么局上了两年班,嫌不挣钱、不自由,就办了个停薪留职,开了家印刷厂自己做生意。有一次,方如梅去她妈那儿,刚好遇见了周国庆,方如梅随口问了他一句现在干啥呢,周国庆听了赶紧递给方如梅一张名片说,我现在开了家印刷厂,俺姐夫他单位要是有啥活了,姐,你可吭一声啊,就当是帮您兄弟个忙。方如梅回家后把名片给了张杨,说以后你们单位印啥东西了照顾照顾他——我娘家一个邻居,称呼弟呢,张杨接过来名片并没特别在意,随手扔进了茶几下面的一个小抽屉里。过了一段时间,领导吩咐当时还在乡党政办当文书的张杨去印几千张“村务公开明白卡”,张杨这才想起了那张名片,联系上周国庆以后把活交给了他,一来二去就成了熟人。后来,周国庆又开了家广告公司,有事没事就给张杨打个电话,请他去喝个小酒、泡泡澡了什么的,慢慢地,张杨觉得周国庆这个人还行,不像有些生意人那样斤斤计较的,乡里再有什么自己能做主的活了就交给他去干,只当是多了一个朋友——谁干不是干哩?
“你咋来了,有啥事说吧。”寒暄之后,张杨言归正传。
“咋,没事就不能来了?刚好路过这儿,就进来看看你。”周国庆说道。
“是?那太谢谢你了!”张杨打趣道,“咋样,多日不见又赚了不少钱吧?”
“赚屁哩,我这水平也就是养个家顾个嘴罢了……”周国庆又接了一杯冰水“咕嘟嘟”一饮而尽,喘着气说道,“这一段,主要是忙着竖了几个跨路广告牌。”
“看看,还不说实话呢,又赚大发了吧?”张杨打趣道。
“嘁,哥哥你就别恶心我了……大发不大发,还在镜子里照着呢!”周国庆看来好像有什么烦心事。
“咋回事啊?”张杨问道。
“唉,还不是因为公路段那边……想着跨路广告牌在咱县是个空白,项目上去以后效益肯定不错;这不,投进去了十几万,把框架都焊接好了,广告商也联系好了——原本和公路段一个关系谈好了,说没问题你先干吧,谁知道干半截了那个人出了点事,又不让干了……唉,你看这事弄得恶心不恶心!”周国庆喋喋不休,大倒苦水。
“哦……那你也别急啊,你干着急不是也没用吗?不行再另外找人吧,他出事了就没管事的人了?”张杨安慰周国庆道。
“是啊,我这不是正踅摸着的吗?”周国庆索性站了起来,“问题是我那关系一出事,公路段那边谁也不说这事了,都怕澎自己身上血了,唉……”
“是这样啊……哎,我倒有个同学在交通局上班,不行我给你问问?”张杨忽然想到了王雪娇。
“中啊,哥,快,你现在就问!”周国庆说风就是雨。
“呵呵,就恁急?”张杨笑了笑,去手机电话薄里翻到王雪娇的号码打了过去,又对周国庆说道,“不过,我也是试试啊,不中了你可别埋怨我啊。”
“你赶紧打吧,我的亲哥,兄弟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甭管了,中不中我都请你的客!”周国庆慌不迭地恳求道。
电话打通,一问王雪娇才知道,周国庆说的一点都不差。不过,王雪娇说她是运管站的,这事不归他们管归公路段管,要先向公路段路政科提出申请,科长看了觉得可行,就会安排外勤人员去现场勘验一下,然后报分管领导审批再找段长签字,办了许可证以后就可以建了。
张杨听了“扑哧”一笑说:“我日,老王,看来找你找对了呀!不过,你咋恁知道呢,难不成你见天跟公路段的人在一块睡呢?”
王雪娇“咯咯”一笑说:“鳖形吧你,张杨,改不了你那张臭嘴!是啊,你说得不错,我还真就是跟公路段的人见天在一起睡呢——咋,你不知道俺孩他爸在公路段上班呢?”
“不会吧,老王,真的?”张杨以前倒隐隐约约听说过王雪娇的老头在交通系统上班,但具体是哪个单位的,他也搞不清楚——交通系统是个大系统,大大小小的二级机构十来个呢。
“就是,我不跟你瞎说啊,张杨,你找我还真就找对了,俺老头不仅是在公路段上班了,而且还就是路政科的科长,专管公路上临时建筑审批的事情。”王雪娇一本正经地说道。
“嘿,瞎猫碰见个死老鼠,你说我还真找对人了!”张杨一听乐了。
“滚吧你,张杨,谁是死老鼠?说话老是没个正经样!说吧,你问这些咋呢?”王雪娇不接张杨的话茬,问道。
“不咋……嗯……也没啥大事,就是替朋友问问——咋样,你最近上班忙不忙?”张杨顾左右而言他。
“就那样吧,不忙,见天上班癔症了吧。”王雪娇说。
张杨和王雪娇有一搭没一搭扯着闲篇,周国庆在一旁着急得不得了,俯在张杨的耳旁说:“你跟她说,咱中午约她老头一块去吃个饭,看中不中。”
张杨这才言归正传,把周国庆的事给王雪娇说了,然后问她咋样,你要是不忙的话,中午请你跟你老头吃个饭?王雪娇说谁呀,你用恁大劲,没事你还想不起来我呢,不去。张杨回答说和咱俩的关系一样深——样儿吧你,咋,还请不动你了,捏着两片装紧吧你!王雪娇笑着骂张杨说,滚,去捏您家方如梅吧!
“方如梅她不中,她不如你……”张杨说起空话来没个完。
“哎、哎,闭嘴、闭嘴,不和你说空话了,谁不知道你那张嘴——山西的夜壶,好嘴哩!”王雪娇知道张杨是个人来疯,和他倒空话沾不了光,干脆打断他的絮叨,解释说,“不是,张杨你听我说,不是我不去,主要是俺老头他今天下乡了,中午不一定回,咱改日吧,中不中?”
张杨了解王雪娇的为人,知道她有一说一不会说瞎话,便退而求其次,说:“那要不咱一块去吃个饭吧?去哪吃,吃啥,喝啥,你随便挑!”
“不中,今天真不中。”王雪娇推辞着说。
“不给我面子是吧?”张杨佯怒道。
“不是不是,可真不是!张杨,你看你,你还不知道我?中就是中,不中就是不中……主要是他一下乡,我中午还得去接小孩呢——咱改日吧,改日我请你。”王雪娇赶紧给张杨解释。
“那……中吧,那你今天可欠我一场啊,雪娇——喊你你不去。”张杨一看王雪娇确实不方便,只好倒搂一耙之后挂断了电话。
周国庆在一旁听了虽有些失望,但毕竟是李双双的男人——有了希望,便对着张杨一竖大拇指夸赞道:“嘿,还是哥哥你厉害啊,佩服,佩服!”
张杨听了尽管心里十分得意,但嘴上却说道:“算了吧你,我吃几个馍喝几碗汤,你还不知道?”
“欸,我说的可是真的,哥哥,这件事您兄弟我可全指望你了啊!”周国庆恳求着张杨。
“放心吧你,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有多大劲肯定给你使多大劲……刚才你也听到了,不是我不给你用劲,是人家今天确实没有空。”张杨打着包票说。
“知道,知道,我还不知道哥哥你对我那劲儿,啥时候心里都惦记着我!”周国庆赶紧恭维张杨道,然后话锋一转又问他,“哎,你们这儿今天咋回事,咋冷冷清清的不见个人哩?”
 “哦,昨天县里在俺这儿开了个现场会,大家都忙了几天累得不行,今天放了一天假。”张杨说。
“日,还是您这儿得劲呀……哎,你这屋里也太热了,咋不装个空调呢?”周国庆撩起T恤衫的下摆擦了擦头上油汪汪的汗,问道。
“哼,屁哩,还空调呢,能有个电扇扑棱着就不错了!你以为我是谁呀,领导们瞧我的脸哩!”一提到装空调,张杨的火气就上来了。
“哎哟,你看看你,哥哥你说哪了?谁不知道你是您这儿的二当家,大写家……还跟我谦虚呢?兄弟我不是夸你呢,您计生办哪样事不是你说了算,我看就连杨书记也要高看你几分呢。”见张杨忽然激动起来,周国庆忙给他带起了高帽。
“唉,别提这些了,没什么意思。”张杨长叹一声说道。
“就是,咱不说这些了——走,今天中午叫兄弟我请请你,咱弟兄俩去喝两口。”周国庆伸手就去拉张杨。
“不去。”张杨坐在椅子里不动弹。
“走吧你,哥哥,咱们今天先吃饭再泡脚,来他个一条龙!”周国庆拿起来张杨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就走,“说吧,你说咱去哪、干啥,全都由你说了算,兄弟我今天绝不含糊!”
张杨听了不由地心里一动:吃饭倒无所谓,关键是被周国庆说的“泡脚”这两个字吸引住了——昨天一场大醉之后,身上软绵绵没有一点力气,他还真想捏捏按按、泡泡脚歇歇哩。
“咋不见你的车呢?”下了楼,张杨半眯着被强光照射的眼睛问周国庆。
“在大门外停呢。”周国庆回答说。
计生办的大门外面有一条不宽不窄的长胡同,足足有五六百米深,往南通到主干道,往北则通向居民区。所谓的“居民区”也不是城郊乡的原居民,都是在县直各大局委办或者乡镇上班的有头有脸的人物们自建的私宅。这些人的老家原来都在乡下,因为手中多少掌握着一定小权,便通过乡里、村里的干部批块地自己盖栋独家小院,有两层的,有两层半的,也有三层的,有的甚至还两院盖做了一院,成排联行鳞次栉比的,远远望去好像一个村落似的。所以有人说,城郊乡的事情好办也不好办,主要就是说你别小看各村的书记、村长们只是一个小小的村官,但背后蕴含的能量却是不可估量哩!
胡同两旁栽种着一溜粗壮的泡桐树,枝桠交错、密密匝匝的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遮阳棚。乍一走进这凉爽的树荫里,张杨因为出汗过多黏糊糊的身体一下子清爽了许多,说实话他挺享受这种感觉的——两旁大树参天,头顶郁郁葱葱碧绿一片,脚下散落着朵朵尚未褪去颜色的粉红色的泡桐花——踩在上面窸窸窣窣软绵绵的,仿佛是走在丰胜宾馆那厚厚的地毯上一般,感觉特别舒服。
记得小学时有一天上语文课,老师讲到《县委书记的好榜样》这篇课文,说焦裕禄如何栽种泡桐治理风沙,张杨听了之后小脑袋瓜里充满了好奇:泡桐树是啥树呀;和学校院子里的桐树一样吗;难道栽了泡桐树,风呀沙呀的就没有了吗;泡桐是咋治理风沙的呢;一棵树就可以让老天爷不刮风了吗……咬着铅笔头正在苦思冥想久久不得其解呢,“啪”的一截粉笔头正中脑门,抬头一看只见老师面带愠色,冲着他吼道:“癔怔啥呢?”慌忙站起来怯怯回答说:“想……泡桐树是……啥树……”话音未落,引来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老师也不言语径直走下讲台,把教鞭指着一名笑得最厉害的男生说:“你,笑啥呢,是不是你知道?”男生立刻慌了脚,红涨着脸抠着手指头唧唧歪歪半天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接着,老师教鞭又一挥,点着他和张杨命令道:“你们两个,看到外面那棵树了没有?去,都去给我搂住、抱好,啥时候下课啥时候松开,往后你们就知道啥是泡桐树了。”
自此以后,张杨才明白过来:哦,原来害的自己搂了整整一堂课的那棵桐树就叫做泡桐呀,只不过是各地的叫法不一样罢了,待到后来又学了“栽下梧桐树,招来金凤凰”,好奇心就又上来了:这梧桐和泡桐是不是一回事呢?
张杨小学是在乡下老家上的,当时爸在地区组织部工作,他和妈、姐在乡下老家,俗话叫“一头沉”。那时候爸的工资不高,自家所在的生产队工分又低,大概不到毛把钱,家里是有名的缺粮户。每到年底生产队结算,家里想吃粮食还需要用钱再去买生产队的余粮,日子过得自然紧紧巴巴。妈就想办法补贴家用,喂了一头猪,又养了十几只鸡。白天,妈下地劳动,早早放了学的张杨和姐姐张榕就去地里挖野菜,回家用麸皮、玉黍皮熬一大锅喂猪喂鸡。像什么麦地菜、灯笼棵、小虫卧蛋、灰灰菜了,榆树上的榆叶、榆钱、棉花叶子、大麦苗了什么的,都能用作喂猪、喂鸡的饲料;所以,他一向认为,现在的猪肉吃着不香就对了,那时候猪吃的什么,吃的是人现在也轻易吃不到的野菜——纯天然无公害;喝的是什么,喝的是无污染的深井水,要可劲喂上整整一年才能够出栏宰杀哩!可现在呢,几十头猪挤在现代化的猪舍里,喂精饲料,吃瘦肉精、添加剂,吃了睡,睡了吃,几个月就被催肥了——要好吃才怪呢?
张杨当然还记得,干完家务活的闲暇时间,便会和小伙伴们跑到学校空旷的院子里,去玩摔“面包”、弹蛋儿、做迷藏之类的游戏。特别是春天时候,天气渐渐回暖,小草的绿色染满了整个大地,最先绿了枝头的是河畔的杨柳,接着才是杨树、榆树和洋槐花树,而当大多数的树们都披上了满身绿装之后,桐树却并不着急,只是在褐色的枝桠上先整齐排列出一朵朵粉红色的铃铛形的花朵来,暖风吹来轻轻摇曳,仿佛还能听到“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声音呢!
疯玩一阵子渴了累了,张杨和小伙伴们便会跑到桐树下面,捡起一朵刚刚飘落在地上的新鲜梧桐花,先是揭下青色的花蒂放到嘴边,然后把舌头抵进花朵后面一个微微露出来的小口,使劲一吸,一丝略带着清香的甜蜜汁液顿时便会在口腔里弥散开来,吸完一朵扔到地上再捡起一朵,如法炮制,特别过瘾;所以,当他第一次经过这条胡同的时候,发现这里竟然栽种着这么多棵的泡桐,熟悉亲切的感觉不禁油然而生——要知道,踱步在这高大粗壮的泡桐树下面,仿佛是回到了童年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去了呢!
周国庆的“桑塔纳2000”就停在大门外南侧的桐树荫下——没有熄火,“哒哒哒”发出阵阵匀速的发动机声响。
张杨心想,这人怎么这样马虎火也不熄,开了车门刚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下来,突然瞟见了后座上竟然还坐着一位年轻女孩,欲要问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哥哥,你说吧,咱去哪儿?”周国庆坐进车里掉了掉屁股,问张杨。
“随便,哪都行。”张杨回答说。
“大便小便,随便?”周国庆调侃道。
“嗯,大便小便,随便。”张杨说。
“中了吧你,哥哥——说正话,咱去哪?”周国庆收起笑容,问道。
“你开车你说了算,去哪儿都中——你还不知道我,不讲究。”不是张杨不说去哪,主要是他搞不清周国庆的意思。
“那好吧,让你说你不说,到了地方你可别埋怨说不对你的胃口。”周国庆见张杨坚持不肯说去哪儿,挂上档一松油门,“桑塔纳2000”就“轰”的一声向前冲了出去。
坐在凉爽的车内,张杨一边欣赏着曼妙的音乐,一边又拿眼睛的余光往后面瞄了瞄,只见后座上坐着的那个女孩有个二十四五的样子,瓜子脸,披肩发,穿着一件鱼白色的连衣裙,给人一种文文气气的感觉。
“这位美女是……”张杨暧昧地看着周国庆问道。
“哦,忘介绍了——吴珊珊,我刚招来的大学生。”周国庆大大咧咧地说道,然后又吩咐吴珊珊:“珊珊,这就是我刚才在车里给你说的张哥、张主任,以后我要是事情忙走不开,就派你去找咱张哥。”
“嗯,周总。”女孩答应着向前略欠了一下身子,面带浅笑乖巧地对张杨说道:“张哥,以后请多关照啊。”
“欸,哪里哪里,周老板的人,我可不敢关照……”张杨坏笑道。
说话间,“桑塔纳2000”驶上了城南新修的迎宾大道,走了约莫有十来分钟,只见周国庆放慢车速一打方向把车拐进便道里停了下来。
“到了,哥哥。”周国庆停好车,冲张杨说道。
透过车窗向外面望去,张杨看到了一处门面楼,楼顶的一副招牌上写着“傻大姐足疗”五个大字,心里不免狐疑起来:这个周国庆开什么国际玩笑,不吃饭先洗脚?推开车门一只脚刚要迈出去,忽然就仿佛被蛇咬了一样马上又缩了回去,“砰”的一声又带上了车门。

14

“咋回事,张哥,咋不下车呢?”见张杨如此这般,周国庆大惑不解。
“嘘——我看见俺侯书记的车在这停呢。”张杨忙压低声音冲周国庆摆摆手说道。
“嗨,你一惊一乍的我还以为啥大不了的事情呢!他在这儿在这儿吧怕啥呢,咱又不让他掏钱——咋,兴他来不兴咱来?”周国庆一听,很是不以为然。
 “嗯,注意点好……看见了不得劲……”张杨表情奇怪,紧张地说道。
烈日当空,见张杨不肯下车,周国庆急得是满头大汗但又无可奈何,吴珊珊也陪在一旁,把一只手放在额头上挡着耀眼的光线。
观察了一会儿,并不见侯书记的“帕萨特”上有动静,加上周国庆又再三地催促,张杨只好硬着头皮下了车,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进了足疗店——那动作好像个偷鸡贼似的,滑稽而又可笑。
在服务生的引导下,张杨换上拖鞋也不管周国庆和吴珊珊他们两个,慌慌张张就跑上了二楼。早有楼下的服务生通过对讲机通报到了楼上,一个服务生已经等在了楼梯口,见张杨上来领着他穿过一条狭长黑暗的走廊之后,在一间包房前停了下来,身体一侧微笑着说道:“老板,里面请。”
洗脚房里的摆设十分紧凑,紧挨着一面墙依次放着三张洗脚床——有点和沙发类似,靠背是电动的,一摁电钮能收能放;洗脚床的中间分别是两张玻璃茶几,上面放着一个烟灰缸,一小碟瓜子和一小碟香蕉片,还有一个高腰玻璃花瓶——里面插着一朵绯红色康乃馨。
捡最里面的一张床躺下,张杨把脚一伸长长出了一口气,笑着对随后进来的周国庆说道:“嗬,说啥都是假的,还是躺着舒服呀!”
“是,要不人家都说‘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倒着’呢。”周国庆挨着张杨躺下来,附和道。
“老板,您看咱喝点什么?有菊花、毛尖、栀子和龙井。”服务生看着张杨问道。
“呃……周老板说吧,”张杨则把头扭向了周国庆,“他让喝啥就喝啥,他是老板哩。”
“你说吧,你是领导呢,冰糖菊花还是毛尖……反正都免费,看你喜欢啥?” 周国庆却让张杨决定。
“那就冰糖菊花吧,败火,你们喝啥自己选。”张杨原以为茶水收费,听周国庆这么一介绍,当即表了态。
“那咱就都喝冰糖菊花吧——败火。”周国庆对服务生说道,“另外,你每人给我们来一碗馄饨,一份小笼包,再上两瓶冰镇啤酒。”
“好的,老板——不过,啤酒是收费的。”服务生说。
“知道,罗嗦啥呢,最后给你结账不就是了!”周国庆极不耐烦地说道。
服务生走了一会,就端着一个不锈钢大托盘把他们要的东西依次给送来了。
周国庆让服务生把啤酒打开,先拿了一瓶递给张杨,自己也拿了一瓶跟张杨一碰酒瓶说:“来,张哥,喝!” 说完“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喝了个底朝天。
酒足饭饱,三名统一着装的女技师鱼贯而入,一番洗、搓、揉、捏、捶打之后,张杨顿觉一阵阵倦意袭来,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再看一旁的周国庆早已是鼾声如雷了。
“服务员,999房间咋走呢?”似睡非睡之间,张杨忽然被门外一个熟悉的声音惊醒,赶忙支楞起耳朵仔细聆听。
“直走然后右拐,从东往西数第三间就是。”
“右拐吧?从东往西数第三间?”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没错!是她,就是她——朱芳菲!张杨猛地从洗脚床上坐了起来,把正在给他捶腿捏脚的洗脚大嫂吓了一跳。
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跑到门跟前儿,张杨透过上面开着的小窗极力向外观望,但哪里还有朱芳菲的人影。
我日,怎么又是这个娘们?上次是在丰胜宾馆,这一次是足疗店,她一个娘们家怎么会一直来这种男人们常来的地方呢?真是许仙的家伙——日了怪了!难道……又联想到侯书记停在外面的“帕萨特”,张杨不敢再想下去了。
将近快三点时候,漫长的洗脚过程终于结束了,再看看躺在旁边的周国庆,长一声短一声地打着呼噜睡意正浓,而那位他新招来的大学生——吴珊珊,从进来房间那一刻起,就没有停下来手中玩着的手机。
洗脚一结束,张杨就再也躺不住了,只想着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推了推正在呼呼大睡的周国庆,喊醒他说咱走吧?周国庆揉揉眼睛问他说,好了哥哥,再歇会吧,张杨说不歇了,走吧,快!
下了楼,服务生已经把他们的鞋子放好在了大厅的沙发前,张杨一边穿鞋子一边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大厅里空荡荡的,除了前台两个收银员和一个门童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匆匆穿上鞋子,张杨自顾自先走了出去,刚一出门一股汹涌的热浪就扑面而来。因为冷热交替的缘故,张杨的近视眼镜上瞬间结满了一层雾气,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赶忙摘下眼镜用衣服的下摆擦拭了一下重又戴上,看看暴晒在太阳地儿下的一辆辆小车,发现侯书记的“帕萨特”仍旧停在原来的地方,忠实地等候着它的主人。
“小吴呢?”坐进车里,张杨问周国庆。
“妇女们事多,可能去厕所了吧。”周国庆说。
“对了,国庆……”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看见周国庆鼓鼓囊囊的手包,张杨立刻想到了小曼,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啥事,说,哥!”周国庆说。
“呃……这个……这个……”张杨实在难以启齿。
“哎呀,哥,你有啥事就直说吧,还跟我客气呢?”周国庆埋怨道。
“不是……没啥事……算了,不说了。”张杨还是不知道该咋张口。
“你看、你看,还把我当外人呢?!”张杨越不说,周国庆越着急。
“不是,我主要是不好意思说……”张杨打算先来个铺垫。
“说吧你,哥哥!有啥事用得着您兄弟尽管张嘴,咱俩谁跟谁呀!”周国庆打断张杨的解释,貌似不耐烦地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就说了啊?不过我可事先声明,中就中不中你别勉强。”张杨心一横说道,“是这……我忽然想起来有件急事要办,身上刚巧不方便,看你能不能借我……”
“嗨,磨叽半天我以为多大的事呢,说吧,需要多少?”周国庆咋胡道。
“两……两千吧。”
“给——够不够?不够我这儿还有!”周国庆数了两千递给张杨,爽快地说道。
“够!够!”张杨忙慌不迭地说道,“回头我就还给你。”
“说啥话呢,哥哥你尽管先用着。”周国庆倒挺义气。
“那中吧,那我先拿着了啊。”张杨欠起屁股把钱塞进屁兜,刚好被匆匆赶来的吴珊珊看个正着。
“咱弟兄俩谁分谁呀,还和我还客气……嘁,真是你!”周国庆当吴珊珊空气,数落说道。
许是车里的空调刚刚打开的缘故,张杨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说实话长这么大,他最怵的就是开口求人了,有些事情明知道你给人家说句好听话就办成了,可就是张不开口,尤其是向别人开口借钱就更觉得难为情了,总觉得朋友之间再好的关系,只要一提到“钱”字,好像就玷污了两人的友谊似的,还没张嘴呢人就先矮了三分。但今天的情况不同,只要一想到小曼那可怜无助的眼神,他的心就猛地收缩在了一起,特别不好受……
唉,那天在歌厅,他也不知道发的哪门子神经,明知道自己没有能力还偏偏硬充大尾巴狼,脑袋瓜一发热就说出了那些自不量力的话来,大包大揽给小曼许愿说要给她钱、帮她……不过回过头来想想,小曼也的确够可怜了——爹残废,娘跑了,姊妹俩相依为命多不容易啊……唉,自己能帮她一把是一把吧,谁让他遇见了这种事了呢——虽然说问别人借钱不是件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他这是做好事呢,叫做“英雄救美”、“扶危济贫”,又不是为了自己……
“哥,你还有啥安排?”周国庆打断张杨的天马行空,问道。
“嗯……没啥安排,我回单位吧,电车还在单位呢。”张杨沉吟了一下,说道。
到了计生办胡同口,周国庆放慢车速正要拐进去,张杨忙制止他说让我在这下吧,周国庆说把你送进去吧,不差这几步路呀。张杨坚持不让,周国庆只好把车停了下来,又叮嘱他说:“哥哥,我那事你可不敢忘了啊。”张杨说:“忘不了,尽管把你的心放到肚子里吧。”下了车,扭头就往胡同里面走去。
“张哥,您慢走啊。”吴珊珊乖巧地在张杨身后说道。
午后的阳光不遗余力地发泄着淫威,照得大地一片金光闪闪。
顶着毒杠杠的日头,张杨眯缝着眼快步走进办公楼的门厅里,站在阴影里凉快了一会,又拐到西南角的厕所里解了个小手,方才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上了二楼,开了办公室门进去二话不说,撩起脸盆里的凉水“哗啦哗啦”就是一通好洗,然后坐在沙发上发癔症,心想这大半晌的去干啥呢,回家吧也没啥事;要不去看看爸,爸的病不知道咋样了,好没好点?不过几天了也没给他打电话,估计应该是好了吧;不行的话,先去找小曼,去给她把钱送去……
思来想去,张杨犹豫不决。
最终,他还是决定先给小曼打个电话问问——如果她方便,就先去给她送钱;如果她不方便,就直接去看爸。
对,就这么办!
一旦拿定主意,张杨立马拿起办公桌上的固定电话给小曼打了过去,刚摁了几个数字想想觉得不妥,又换了手机给小曼打。可是电话刚一接通就挂断了,连打了几次都是这样。张杨不由得奇怪起来,看了看手机心想不会是手机出了毛病吧,怎么一打就断线了呢?忽然,一拍脑袋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气哼哼地骂道:“妈的,是不是手机又没费了?”用固定电话一打手机,果然不出所料——听筒里传来了“您拨打的电话已欠费停机”的电脑提示音。
我日,手机费用的可真快呀,才交了100块钱话费就又用完了!张杨气的把电话一摔,心头扑腾腾火气:妈的,杨大伟你个兔孙,我张杨整天做牛做马的给你卖命呢,连个手机费也不给报销!不报就不报吧,一有个事还好动不动支派我给这个打电话给那个打电话——你咋恁气实呢,我的手机是你给我买的,还是你给我报销手机费了!
其实在此之前,张杨曾明里暗里几次给杨大伟提起过他的手机费报销问题。他说,我的手机一般都是公事打的多,你看咱工资那么低,我也不贪也不要求你给我实报实销,你每月适当给我补贴个一百二百的,就当是补补虚,我不是在乎那几个小钱,主要是为了方便工作。他给杨大伟提这样的要求,也不是没有道理:整个计生办谁不知道,杨大伟和吴德银的手机费都在小金库里报销呢,就差他一个?可无论怎样拐弯磨圈地明讲暗求,杨大伟就是不吐口——他也不说不中,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张杨啊,不是不给你报,说实话咱计生办还不差这一二百块钱,关键是上面有规定,手机费一律不准报销——别说你了,就是我的手机费也是自己掏钱缴的;当然,你的要求我也可以理解,知道你这也是为了工作,可是咱财务上有规定,你总不能让我去犯错误吧?你看这样中不中,以后要是有了机会我再给你解决,嗯?说完,裂开嘴哈哈一笑,倒把张杨给说的是干张嘴没啥说——毕竟杨大伟说的这些大道理冠冕堂皇的换做任何人都无可辩驳,但这件事情却始终在他心里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疙瘩,每每想起来心底就来气:杨大伟你一张嘴倒怪会说,你自己掏钱缴手机费,你咋恁大方呢?和你共事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你这个老鳖一?原先你在党办的时候泼楼管人家借擦屁股纸,你会大方到去给公家贴赔手机费?整天拿着一个手机恨不得当收音机听,一打就是大半晌,哪个月的手机费没有千把,咋说也得个五六百吧?哼,你自己缴手机费,上坟烧报纸哄鬼去吧!
唉,这些烂事不提也罢,说多了都是气自己——“得着事你甭客气,得不着事儿你也甭眼气”,有人不是这样总结过吗,自己干生气又有什么用?说别的都是假的,还是你没本事!假如你是侯书记的话,杨大伟他巴结你都来不及呢,还用得着你去求他个兔孙!
张杨内心里尽管愤愤不平,但还是竭力劝慰着自己。
既然手机不能打了,只好用办公电话吧——自己原本不想这样,不想让小曼知道的太多,毕竟她是一个坐台小姐,万一有个啥事了怕说不清楚;转念又想,管他呢,杨大伟不也常去夜夜欢吗,那些经风雨见世面的坐台小姐们哪个不认识他!再说了,看小曼也不像那些没心没肺、见利忘义的纯粹的职业小姐们,她是被生活所迫不得已才干上这一行的;否则,自己也不会鬼使神差的一心想去帮她——你和她之间又没干啥见不得人的事情,打个电话怕鸟呢?打,就用办公电话打!
“喂,谁呀?”小曼好像正在坐台,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十分嘈杂。
“我,张杨。”张杨莫名的有些恼怒,回答道。
“谁?听不清呀!”小曼显然没听出来张杨的声音,“你大点声说,我这儿太吵吵听不清!”
“我!张杨!”张杨冲着电话喊道。
“哦,张哥呀,对不起啊,我这里吵死了没听出来是你。”一听是张杨,小曼赶紧道歉。
没给小曼打电话之前,张杨想当然的认为她会在医院里照顾她妹妹,自己还屁颠屁颠想着去给她送钱呢,可万万没想到这种时候她竟然还在歌厅里寻欢作乐,不禁有些恼火起来。强忍着脾气没有发作,张杨质问小曼为什么不在医院照顾小莉,小曼懦懦地解释说,俺婶子在医院呢,都在那儿干坐着也不起啥作用,我还不如来歌厅挣个台费,没多有少吧最起码不顾个饭钱……
“哦,原来是这样啊,刚才自己一着急倒是错怪她了。”听小曼这么一说,张杨禁不住鼻头一酸,满腔怒火瞬间化作乌有。
沉默了一会,小曼问张杨,张哥,你打电话有事,张杨说没啥事;小曼又说,那要不你来找我吧——你来了我就不坐台了,专门陪你……张哥,你来吧,你和他们不一样,真的!你别看我年纪小,其实我啥都知道……张杨听了心里一热,嘴上说着你忙我就不过去了也没什么事,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小曼,说,那你等我吧,一会就到。
撂下电话,张杨把手机往裤兜里一揣,洗了把脸擦了擦前心后脊梁的汗水,又照了照镜子弄了弄头发,“砰”的一声带上门就走,不料刚带上门,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叮铃铃”响了起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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