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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打 | 作者:李君

挨打

作者:李君

编者按:李君的文字向来平实质朴,但每个字又似乎都在跳跃着,充满勃勃生机。她擅长在细细碎碎的生活琐事中,道出人生的欢喜和哀伤。这篇《挨打》,行文流畅,情感克制,起承转合间,让读者对自己的心失去控制,完全交给了作者——结尾部分,只这一句:“我看见自己心里有滴泪流了下来,我跟她一起笑了起来。”瞬间眼睛湿润,好的文字就是这样,无声无息击中内心。她不煽情,却字里行间皆是情。人世间缘起缘灭唯有血脉总相连,对对错错,是是非非,总会被沉淀下来的温情消弭。
小时候我可没少挨打。
那时农村里家家户户孩子都多,父母们忙着地里的活儿根本无暇教育孩子,放养的孩子们难免惹祸;祸事出了,父母们回到家中轻则骂几句重则就是一顿狠打。
小时候的我属于那种又犟又不会说好听话的孩子,不得母亲欢心。挨打时不哭、不跑,不会像别的孩一样,棍子还没有挨身,就杀猪似的哭喊着:“疼哪、饶命哪。”要不就绕村乱跑,一边跑一边哭喊:“爹呀,妈呀,莫打了呀!我再也不敢了呀。”其声凄厉,其状夸张,搞笑十足。
山里孩子整天在田里山上野惯了,放牛砍柴带狗追兔子,大人哪里跑得赢?父母追上两圈气喘吁吁停下脚,拿着棍子站在家门口喝骂两句就算结束了这场追逐;当然,场面话是不能不说的:“你个小狗日的,今儿都莫回来吃饭了,回来看老子不打死你。”
一会儿,孩子灰溜溜地进了家门,做母亲的扬起巴掌在头上啪啪几下,父亲瞪一眼不说话。至此,事情基本算完结了。
当然也有个别十分顽劣的孩子,平日里被父母娇纵惯了哪受得了这个气?就算是父母也不行。
像村里的王雨娃:人家上学他也跟着,跟着跟着就没了踪影——去松树林里玩去啦!整天兜里揣个木头叉子弹弓,见鸡打鸡遇狗打狗,看谁不顺眼还打人;如果被打的人脾气好,追着他骂几句也就算了;遇到家里姊妹团结且不好惹的,难免会被按地上群殴一顿。好在他人赖,皮也厚,打了就打了,大不了下次不惹人家就是。
孩子们的世界里没有永远的仇恨,打与被打都是常事 ,打完了,马上又一起快乐的玩耍了。
再说那王雨娃。
那次他在放学路上竟然用弹弓打了王黑蛋的屁股。因为黑蛋每天都追着跟雨娃的同桌小丽说话,放学也跟在小丽后面象个哈巴狗,搞得小丽都不大肯跟雨娃说话了。
这黑蛋是谁?队里会计的宝贝儿子啊!
黑蛋他妈当年因为接连生了四个女孩受尽了婆婆跟男人的委屈和嘲骂;老天有眼,她终于在第五胎上得了这么个黑小子,儿子一落地,会计老婆的眼泪就流下来了,抱着这黑娃娃,大叫:“儿啊,你是来救你妈的命来啦!”
从此,黑蛋他妈的腰杆挺直了,人前人后的也敢跟人大声说笑了;在男人和婆婆面前说话也变得粗声大气了。这黑蛋就是她的心尖尖儿啊,连黑蛋他爹也不能对黑蛋大声说句话。你说雨娃惹了他不跟要了黑蛋妈的命一样?
那天黑蛋回到家哭天抹泪地向他老妈告了状,言语之间少不了添油加醋把屁股上的疼痛放大无限倍把雨娃说的如同恶霸。其实,那弹弓打在屁股上能有多疼?不过是他从小很少跟村里孩子们玩耍,一直被妈妈护在翅膀下,从没吃过亏而已。
那黑蛋他妈一听,连午饭都没做就扯着孩子来雨娃家问罪,雨娃正在厨房里帮妈妈烧火,被黑蛋他妈堵了个正着,自然少不了被两位女人一起臭骂一顿。
若是别的孩子这事就算翻篇了。可雨娃也是小精豆子不吃亏的主儿,咋会服气?那晚上放学之后他不回家,悠悠哒哒来到黑蛋家厨房后面的树林里,趴在草丛里,忍着蚂蚁咬蚊子叮,一直等到黑蛋他妈从田里回来开始做饭,他才起身弯腰跑到黑蛋家厨房外面,把手里握了半天的石头对准那扇用塑料纸钉着的窗户,用力扔了进去,石头不偏不倚刚好砸到窗户里面放着的油罐子上,叽哩咣当一阵响,罐破油洒,几个碎片还落到了锅里。黑蛋他妈猝不及防被吓的捂着胸口啊啊大叫,反应过来后赶忙追出去看,正好瞥见雨娃逃跑的身影。
这下热闹了,黑蛋他妈追到雨娃家里跳脚大骂,大有不把雨娃撕碎不甘心的意思。雨娃呢?也算是大意失荆州了,他根本没想到黑蛋他妈会看见自己,所以做完案并没在外面躲藏反而装的没事人一样回家了。结果......结果就又被黑蛋妈给堵住啦。这次任凭雨娃他妈再骂自家儿子黑蛋妈也不依,可不?人还有油罐子和一锅饭的损失呢?雨娃妈没奈何,只能承诺等下月用工分抵她的油帐。
“米呢?”黑蛋妈可没气糊涂。雨娃妈没办法,只能去自家床前的米缸里舀了一葫芦瓢米递到黑蛋妈手里。
正在这时,雨娃爹从田里回来了。一听事情的原委,又看到黑蛋妈手里端着自家一葫芦瓢的米,心里那个疼啊!可又不能说啥,谁对谁错先不说,人家可是会计老婆啊。
心里窝着火的雨娃爹恨恨地瞪了一眼“罪魁祸首”,顺手就用手里还没放下的打牛鞭狠狠朝儿子背上抽去!
妈呀一声,雨娃像脚下踩了弹簧一样逃出老远。看到老爹没有追上来的意思,他才敢停下脚。这时的他才感觉背上火辣辣的疼,反手一摸背上已经呼呼肿起来几条大红印!看来这下他爹真是下了狠手。
雨娃哭了,并且是边哭边骂,先骂他爹:“你个老狗日的,敢打我?你等到。”又骂黑蛋妈:“你个狗日的,你也等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老子长大了当兵去,拿个枪回来,把你们全家一个个都崩了。”这话一出,笑煞了旁边看热闹的乡亲。这句话也在家乡“流传”了几十年,成为经典。
当然长大后的雨娃没有去当兵自然也没能扛枪回来,倒是从一个顽劣不堪的野孩子变成一个精于耕作的新型农民,孝顺父母,和睦四邻。
在我家,姊妹们从来没有因为闯祸或者不听话挨打;多数都是被父母二人的战火殃及。记得那天父母又在忙着吵架,锅里碗没刷,外面猪没喂,姐姐匆忙忙去刷碗,喂猪,眼看别的学生都已走完上学就要迟到了;姐姐急了,小声埋怨了一句,结果就招来父母二人的齐攻。姐姐满腹委屈,哭着跑到堰边,父母这才慌着追上去拉住她。当时的我躲在门边不敢出一声大气儿,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恐惧,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不敢顶嘴不敢不听话只怕惹他们生气;可是就算这样也总是免不了挨打,因为学校老师总是让我们换新本子。
当时教我们的老师姓张,一对大辫子晃晃悠悠垂在屁股后面,特别惹人。
二年级时她开始教我,她有一个习惯是我至今想起都深恶痛绝的,就是过一段时间就让全班学生一起换新作业本,不管你用完没有,一起换。原因嘛,没有!
母亲没有受过教育,让孩子读书对她来说是件可有可无的事。只不过别人家的孩子都读书,我们不读书她在人前说不过去。对于成绩她更没有什么概念,读书在她看来远不如多做点活路,多挣点工分来的实在;更何况我们是女孩子,认得个男女厕所就行了。这种观念几乎影响着她一生,一直到近几年才有所改观,这是后话。
每次张老师在课堂上宣布明天要换本子的时候我都知道这下要糟。放学了,我背着书包跟同学们一起走,不说也不笑——没心情。
急匆匆跑到家,我先搬出凳子在屋外做作业,我要赶在晚上天黑前把作业做完;做完作业去喂鸡,然后到厨房帮忙正在做饭的姐姐烧火。
等大家都吃完饭,收拾好之后,我才小声对老妈说:“妈,张老师叫换本子呀。"老妈一瞪眼睛:“把本子拿来我看看。”我赶紧从书包里掏出本子,双手递上去,老妈一翻,指着后面的几张,说:“这不是还没有用完吗?换啥子?”
我感到自己眼泪要下来:“那她说要换呀,全班一起换。”
啪!本子被摔到地上,老妈去忙她的,不说话。
我把本子捡起来,拍拍灰装进书包,再也不敢说话,和哥哥出去烧水洗脚。
第二天早晨去上学的时候,我又问老妈要,被老妈骂一句:“本子不是没用完吗?还换?”外面的哥哥赶快进来拉着我就跑。
到了学校,大多数同学都换了新本子,因我学习好,老师也不会太责备,只是叮嘱我一句:“明天一定要换啊。你看同学都换了,就你的没换,多难看。”说完晃晃我的本子。
我低下头,脸唰唰发热,真就觉得自己那本子很难看,恨不得带着那本子逃出教室去,躲在村边的松树林里。
晚上再回去,就一直站在母亲旁边哼唧着问她要,母亲恼了,顺手拿起屋角的竹竿棍,刷刷两棍抽在我腿上。
真疼!我不跑,跑也没用,母亲不认字可她知道说“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人跑了打记着呢;再回来打得更狠。她打我时我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任她又朝背上抽,跟她喊:“那是老师要换的。”
“老师!老师!老师说话你们都当圣旨听。我说你们咋不听?”老妈更生气了,又是几竹竿,打在胳膊上,霎时肿起了几条红痕,哥哥想拉又不敢;我还是不走,任她打,老妈打人可不是假的,一会儿屁股上也起了几条印子。
看我还倔着不走,父亲心疼了,赶来拉开我说:“又不是没得钱,你给她呗。每回都打娃子干啥子?”母亲马上调转矛头对着父亲开战了,我站在一边抽抽嗒嗒。
早上去学校,跟老师撒谎说“老师我忘记跟我妈说了。”老师瞟了我一眼,说“明天可不能忘记了呀。”我如获大赦连连点头。
你看,我是多么厌恶说谎啊!可是没人了解我,我只能看着那个说谎的自己,讨厌且心疼着。
晚上放学老妈还没有回来,哥哥兴冲冲地拿了本子对我说:“你看,好看吧?你用吧 ?”
我一看就晓得,这是用姐姐带回家的一张张作业本纸钉成的。
这种纸是在外地当教师的姐姐从她学生没用完的本子上撕下来的,平常姐姐都把它攒着,回家时把它带回来让我们自己用线缝缝当课外作业本用,通常一本里面有蓝色格子也有黄色格子,多数没有封面,即使有,也是从用过的作业本上撕掉的旧封面。
现在哥哥给我的就是这样的本子,不过不是用线缝的,是用订书机认认真真地钉了三下。
“你看”,哥哥说,“这是我找丁老师给你钉的。”
我扭头:“不行,这个老师会看出来的,又要说不能用。”
我的眼泪在哥哥面前来的特别方便,哥哥不会哄我,只会把本子又往我手里塞:“你用吧你用吧。你看这个好好看哪。”我不拿,还哭;哥哥也没了辙。如果是夏天他就会说:“走,我们去钓黄鳝吧。”他拉着我,我抽噎着拿瓶子去挖了蚯蚓,跟在哥哥身后朝水田边走,家里的大黄狗慢慢跟在我们身后,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很长,印在路旁的草地上,木梓树的树阴斑斑驳驳,像极了我还留在脸上的泪痕。
这样拖上两三天,本子也就用的差不多了。
那时我们的老师是跟班上,所以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五年级,这期间我一直努力学习,希望我的成绩能让老妈开心,从而对我有哪怕一丝怜惜也好;当然,我也在无数个日子里诅咒了那个老师千百遍。
但是很显然,这一切都无济于事。老妈还是会因为这个原因打我,好像已经成为习惯。
当时哥哥已参军远走,没人会再哄着我;只剩下我自己去直面这个“噩梦“。那次老妈打完我,要拉开门出去,我紧紧抵在门上不让她走。老妈气蒙了,拧着我的胳膊叫我跪下,我死也不跪,扭着身子顶在门后大叫:“你打死我吧!打死我你再出去。”
我现在还记得好清楚:老妈喘着气,扬起的手轻落在我头上:“你这个死犟精,过去!”
我还是抵在门上不让她走:“你把我打死吧!把我打死吧!你今儿把我打死算了。我晓得,你根本都不想叫我上学!”
老妈定定看我一会儿,从此再不打我。
初中时,我离开湖北回到老家,很久都不跟老妈联系。
等上高中再见到她时,我叛逆的性格已经形成,跟她沟通很少,偶尔她还会骂我几句,只要我冷冷看她一眼,她立马住口。
再后来,我结了婚,跟她的关系还是淡淡的。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心里有道坎,任凭我如何用力也跨不过去,即使在梦里。
偶尔带她逛街,她会站在人行道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不敢挪脚,我叫她:“走啊。” 
她说:“车这么多,我不敢过。”
我返回身拉着她,她没有抗拒,像个孩子一样任我握住她的手。我看见她手背上那大片的老年斑,胳膊上的肌肉松松垮垮,完全没有了当年结实有力——唉!老妈真的是老了啊!我忽然一阵心酸,瞬间就有了要让老妈去我家长住的念头。
那天,老妈在我家看我辅导孩子做作业,就对我孩子说:“你可得好好上学啊,以后有个好工作。叫你妈妈跟着你享享福啊。你妈那时候不能好好上学,看现在都没有个好工作,多辛苦。”
我笑着说:“你忘记那时候问你要个本子你总是打我了吗?”
老妈急急地对我孩子说:“哪儿啊?哪儿啊?我可没有啊,你可要好好学习呀。”又扭头对我说:“晚上吃啥菜?我去择菜吧?”
听着她那明显带着讨好的口气,我看见自己心里有滴泪流了下来,我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我的老母亲啊!她不会知道我直到现在还经常做着同一个梦,在梦里我总是流着泪惶惶然翻遍书包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写字的本子;她更不会知道,那年我预产期提前,老公还在火车上,医生马上要手术,姐夫怕担责任不让姐姐在手术通知书上签字,她带着哭腔一遍遍求医生的那些话,至今仍在我耳边回荡:“我是她妈,我能给她签字不能?我不会写字,我按指印中不中?”

作者简介:李君,河南济源人,家庭主妇。偶用流水账记录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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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 远岫   编辑 | 王世杰   图片 |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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