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赖特：昨夜的龟，年老的巴德

詹姆斯·赖特（James Arlington Wright），1927年生于美国俄亥俄州马廷斯费里市。当代美国诗人，深度意象派代表诗人之一，以其沉思型的抒情短诗而著名于世。1957年以诗集《绿墙》获得著名的耶鲁青年诗人奖，从此显露文坛，1963年出版的诗集《树枝不会折断》确立了他在美洲诗坛与当时占主导地位的“垮掉派”和“纽约派”相对应的地位。1972年，赖特以其《诗歌集》获得普立策诗歌奖。

今天我们分享赖特的两首散文诗，由张文武翻译。赖特的诗歌可谓一座充满自然奇观的乐园，鸟儿、羚羊、鱼类、昆虫等动物常被他写及。《昨夜的龟》中，龟的颜色，雨的气味，龟的动作和每一个肢体细节，都被赖特捕捉到，并在诗中被细腻地呈现出来。《年老的巴德》则是一首生活之诗，生命的残酷和尊严在诗中回旋。

昨夜的龟

我记得昨日暮色之中他美好的样子。天开始下雨时，他登场了，他从壳里出来，尽情伸展着——脚，腿，尾巴，头。他似乎很享受那雨，甜美的雨，从上阿迪杰地区的山里一路飘过来，涉过湖水找到他。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一只龟在大自然中裸着身体舒服地沐浴。传说中那些风烛残年的脸，颔下变厚的肌肉，充满野性和敌意的鼻孔，露着凶光的双目，全都从我的脑海中消失了。我满脑子想的都是那甜美的山雨，他的青春活力，他独自洗澡时的庄重，他那张虔诚的脸。

今天早上，我坐在窗边，对着下面的青草看了很久。就在刚才，那里还是一片空旷。可是此刻，在绿色的阳光里，他驮着斑驳的龟壳爬上爬下，喘息着经过。一条看门的黑狗在他旁边抽着鼻子熟睡，不过，我相信他俩谁都不怕谁。我看见他仰起脸。对着光亮挑起眉，下巴极其轻微地转动着，那是一种古老的喜悦，一种渴望。

他的喉部有些小小的暗黄色皱褶，那颜色跟甘菊花田飘摇过来的花粉一般无二。在他脸部的线条中，你只能看到惬意，还有他对青草的微妙洞悉，犹如我在俄亥俄一位流浪汉脸上看到的专注和柔情，那流浪汉坐在货运火车的无盖车厢里，对着无人的麦田挥手致意。

如今，那火车已不复存在，那龟也已离去，只在草地上留下了一个圆圈。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曾逗留的地方，但是，空空的草地上找不到一只脚印。还剩这么多的空气，这么多的阳光，但他还是走了。

年老的巴德

年老的巴德·罗米克再胖一盎司，就有三百磅重了，于是他就胖了一盎司。他以前常坐在门前走廊里的秋千上，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他的小孙子，两个手舞足蹈、惹人讨厌的小男孩，上蹿下跳地跑到他够不着的地方，还非常讨厌地大叫道：“去死吧，爷爷。”他那不可思议的喉结变成了紫色，像白栎树的根瘤一样闪闪发亮，他气急败坏地大喊“该死的”。

年老的巴德·罗米克已经睡着了，暮色降临俄亥俄州马丁斯费里的珍珠街。百叶窗纷纷拉上，流动的电车亮着灯驶入寂静之中，柳条编的座位空无一人，工厂的下班哨声都已吹过，寡妇们都已回到家中。同样是空无一人的煤渣小路，飘着温热的夏日沥青的味道。街灯柱子泛着微弱的金色，上面布满六月甲虫的翅膀，就像一面面带着裂痕的镜子。年老的巴德·罗米克静静地瘫在走廊秋千上。生锈的链子在黑暗中用尽全力承受着他的体重。

黑暗包围着他，叶子底下被人漏摘的李子上有一块瘀斑似的污点。他家那两个小恶棍早就叽叽喳喳笑着上楼了。年老的巴德·罗米克小声说着梦话，夜晚的大雨在梦里给他带来一片黏糊糊的悬铃木的新叶。

他有没有意识到那些叶子，我无从知晓。我无从知晓他有没有感觉到碰过他脸的任何东西。他有没有在梦中看到那些悬铃木是多娇弱，那些走在树下却不关心树有多绿的女人们是多娇弱，那一枚李子自然衰老而没被吃掉是多幸运，我无从知晓。

诗 | 詹姆斯·赖特

译 | 张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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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图 | Caleb Ken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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