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农夫

◎ 张夏

我们小区附近，有一个无名的山坡。坡脚上被业主们开垦出许多菜地，绿油油的瓜菜很是诱人。

我去帮老乡浇菜时，总遇到一个老头儿在菜地边上东张西望的。有一次，他嘴里还念念有词：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见我认真倾听，他憨厚地笑了，自我介绍姓陈，以前在江西某个小镇上教书，就盼着退休之后能过上那种儿孙满堂的田园生活。哪知等他一退休，儿女们全跑到深圳发展，老伴也过世了。他只好千里迢迢来投奔儿女。原以为能享受一点天伦之乐的。没想到，儿子把钥匙交给他后，就一家三口常住在福田区，推说工作忙，几个月难得过来看他一回。我问：您女儿呢？他说，离得更远，在宝安呢。我问，有没有其他的亲戚啊？他说，亲戚倒是有，更是各有各的事，难得见面的。我不知说什么好了。

陈伯却摇头晃脑：老朽如能当上一个城市农夫，那才是最大的福气哟。难怪成天在此晃悠，原来他是想找到一块废弃的菜土。

一个月之后，他的愿望实现了。有业主要搬家，就把菜土转送给了陈伯。陈伯欣喜若狂，手忙脚乱地变成了一个菜农。

过了几天，我去山坡上遛狗，看到电线杆上一张告示，内容是严禁在坡脚种菜。告诉陈伯时，他正在菜土里忙得不亦乐乎。有一男一女站在旁边，大声说，才不管那么多！陈伯骄傲地向我介绍：这是我儿子和女儿。两个年轻人冲我气宇轩昂地一笑，说他们想好好规划一下，把这里开辟得像样点儿。儿子说，要打一口水井来浇菜，以后周末节假日哪都不去了，就陪着咱爸当农民吧；女儿说， 让几个小孩都来帮着爷爷抓虫子，熟悉一下农家生活。

陈伯点头不迭，笑得满脸都是幸福的褶子。

作为城市农夫，他的幸福还不止这些。不但儿女穿过大半个深圳来看他，远近亲戚也是纷纷赶来参观他的菜地。还有儿女的同事，亲戚的亲戚…….。为了在这块菜地上出一身臭汗，他们纷纷开车大老远过来；为了摘一把绿色蔬菜回去，他们大包小包地买了水果送来。女儿要掏钱搭个凉棚，但陈伯不肯。他在山上砍了些灌木搭了个人字屋，在里面解决大小便并顺便屯肥料。

我说，陈伯，您一个人才吃得了多少菜？不如去买好了，何必这么辛苦呢？他将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这菜土可不能放弃！孩子们亲戚们都稀罕着呢。他干劲十足。女儿为他买了草帽、雨靴，儿子为他买了水桶、扁担。孙子还在地头上栽了几窝草莓；侄子硬是在草莓边上种了一株香蕉树；两个亲家因为争着撒自个儿带来的菜种子差点红脸。他哭笑不得，说就这么大一块土，不知来了多少想当农民的人。即便于此，他还是乐呀。家里每天都热热闹闹，已经远超他对幸福晚年的想象了。

但是今年五月中旬，我的电话里突然传来陈伯的哀号：“我的菜园没啦，没啦。”

我赶紧奔过去，顿时傻眼了：一夜之间，山坡上所有的菜土成了一片狼藉！电线杆上又贴了一张告示，说是因菜地造成山坡上水土流失，所以有关部门对其进行了坚决取缔。

陈伯的田园梦就此结束，儿女们、亲戚们又是难得来一回了。他的生活，又恢复了原来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