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说奉承话的人

李晓
    中年男人刘小宝在城市小巷子里开一家卖小吃的馆子，他脸上长期堆着笑，眼袋很深，肉也很松弛，远远望去，是一尊开怀弥勒佛的样子。
    刘小宝的饭局很多，这个城市里的名流显贵，还有市井人物的聚会，差不多都有刘小宝在场。我有时想不明白，琢磨刘小宝的饭局咋就那么多。后来想明白了，刘小宝是一个奉承话不离嘴的人，而那些听到奉承话的人，也是心如蜜甜，性情高涨。按照人性的弱点，人都是喜欢听好话的动物，而刘小宝说的奉承话，是那么行云流水，水到渠成，很少感到肉麻和矫揉造作的痕迹。
    有一段时间，我灰色的情绪如墨汁散开，深刻地浸染到我的生活里去了。我在电话簿里想找几个朋友喝酒，上百个电话号码，挑来选去，最终还是选择了刘小宝。那次刘小宝端详着我，认真地说，看你印堂发亮，我保证，很快就要交上好运。刘小宝的话，顿时说得我心花怒放。许多情绪糟糕的时候，就如鬼的存在，大都是被自己想象出来的烦恼给弄坏的，其实退后一步，海阔天高。这时的刘小宝，对我来说是个安慰天使，他说的奉承话，俨然我的心灵鸡汤。
    有人说，像刘小宝这样喜欢说奉承话的人，兴许就是为自己讨得一杯酒喝，社交舞台上混得一个可怜的小角色。那次我生气了，大声为刘小宝辩解：小宝是一个内心善良的人，他的朋友之所以那么多，是因为他让大伙儿都开心快乐，他并不是一个说奉承话，而让自己蝇营狗苟的人。
    老牟是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朋友。那天我爬山，在半山腰遇到这个光头男人，他见我满头大汗，把带的瓶装水递给我喝，还赞扬我看起来好有男人味道。我毕竟是一个虚荣的“软壳动物”，竟掏心掏肺地给他说了自己很多心里话。就这样，我和喜欢健身的老牟成了朋友。
    老牟的职业是一家工厂看大门的保安，也是一个奉承话不离嘴的人。老牟和陌生的路人也乐滋滋地常打招呼，像家里天天办喜事似的，有好多次，我看见老牟把路人逗乐得哈哈大笑。老牟在路上遇见小孩子，也要上前去亲热地抱一抱，露出慈爱的笑容。我有天同老牟在一起谈心，我说，老牟，你这样长期说人的好话，舌头苦么？老牟告诉我，他还伺候着93岁的老母亲，每天也是这样把半痴呆的母亲当小孩一样逗，都成习惯了。老牟说，他4岁那年父亲就离世了，是母亲含辛茹苦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小时候，母亲就告诉几个孩子，人生虽苦，要对人多说好话，好话说多了，自己的日子也就好了。
    上个月，我和一个说奉承话的人绝交了。这人每次见了我，都奉承连连，但在一次遇到一点蝇头小利的时刻，便在背后对我大肆攻击。他的奉承话，对我来说，是一种欺骗性的麻药，是让我在刀刃上舔了一点蜜后，很快手起刀落。
    尘世艰难且幸福，人生悲欣交集，善意的奉承话，也是贫瘠土地上开出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