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飞扬时

刘克襄（台湾） 文/图

北京春天的巷弄常飘起白花花的杨柳飞絮。满街飞絮，惹人反感，不免听到建议砍除的声音。偏偏移除此一树种，不符城市多样绿化的原则。

杨柳因枝长叶密如发丝，伫立溪边，自呈优美景致，昔时遂博得垂柳的雅号。分布上也不只北方，南方各城溪塘一样常见。尤其是公园环境，人们偏爱种植。我的老家台中有条溪叫柳川，想必过去不少，现今沿岸更是种了许多。

只是，我不曾在柳川见过柳絮纷飞，因而甚感怀疑，会不会种的都是雄株。或者也是雌株，只是不若北方环境，蒴果成熟开裂后，不易看到带有柔毛的种子随风飘扬。反而是新店溪旁，有一种它的近亲——水柳。柔荑花序盛开、硕果成熟的春初，许多带着种子的毛絮，以风为媒介，飞出了我的向往。

唯水柳的枝茎正常地向上伸展，托叶亦略宽大。好像乡下老粗，展现一番刚毅、朴实之感，少了垂柳的优柔和秀美。

八九年前，我到日月潭附近一小村民宿下榻。主人自己营造住家，信念很单纯，过去这里有什么，就恢复过去的样子。黑瓦白墙外，住家前的院子，他还把昔时铺设的水泥沟渠打掉，重新盖出天然小溪的风景，在溪岸养花莳草。最后在溪边，特别种植几棵水柳。水柳不只是地方特有植物，也是他童年水边植物的代表。

这也难怪，原来水柳拥有绵密的细根，能够紧紧捉牢土壤，比混凝土堤岸更适合保护溪岸。以前新店溪处可见，但政府单位却把它视为杂树，妨碍水流，大部分都砍除，后来沿岸仅剩公馆一带，勉强还有几株残存。

此一民宿庭院的风景，遂有一番青绿质朴的美好。当年我来此下榻，对一水柳伫立溪边的印象深刻。十年后返回，看到庭院风景依旧，周遭的树纷纷长高，且茂密更甚以往，自是兴奋。尤其是这棵水柳，树身垂老，风韵愈加成熟，俨然集众树之情意，我遂情不自禁地放下背包，提笔作画。

我对柳树还有一有趣思考。柳树得名源自柳树木头是早年人们不可或缺的燃薪之材。人们发现，柳树伐过枝干后，伐口处往往能快速萌生通直的新枝条，更利于使用。后来的人便懂得，在一定高度截去树冠，促进其新枝萌生。再每隔几年伐取枝条作为薪材。

“柳”与“留”读音相同，柳树就是留树，可以持续利用，这也是柳树得名的所在。因而作画时，对这样的常见树种，更满怀温润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