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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曰奇逢

况味
2015-10-30

况正兵(出版古籍的工匠)

任何一家医院,大约只有妇产科病房是喜气洋洋的。这里住的要么是待产的孕妇,要么是已经生产的妈妈。病房里新生儿的啼哭此起彼落,昼夜不息。家属相见,互道恭喜。其他科室病房,多的是送往的悲苦,独此处充满迎来的喜乐。另外,不知是我心情大好还是氛围影响所致,医生护士脸色看起来都特别温和,问一答十,很好相处。

只有母亲困顿于床。

妇产科病房里洋洋的喜气,是母亲们用一点点力气和血泪换来的。我们住的病房靠近产房。每天晚上,产房便十分热闹。产妇痛苦的声音清晰入耳,低沉的呻吟,刺耳的惨叫,如同呼唤的呐喊,近乎放弃的哭泣。一个叫“我受不了了,剖吧剖吧……”,另一个叫“怎么这么痛……”其间夹杂助产医生温柔的安慰:“好了好了,就快好了。”和淡然的回复:“你省点力气,轻点叫,等会还有更痛的。”生命诞生的过程,于母亲而言是一场酷刑。在深夜安静的喧闹中,我对自己的妻子充满感激。我觉得,人间应该有这么一条公理:一旦妻子艰难生产,把新生命带到世间,丈夫从此就有了永不相负的义务。即使最后造化任性拆散了这个家庭,男人也应该永远交绝不出恶声。

我们所在的医院在留下横街,位置偏远,交通不便,但环境十分清幽。朝北为小山二座,朝南为溪流一条。朝南极目一望,横亘着小和山群峰,山色青葱喜人。我们居于朝北的病房,与朝晖无缘,但小山近在咫尺,绿树灌木,都探出如婴儿般小手的细弱枝丫,攀窗欲入。9月26日有台风过境,我关上走廊的窗户之后,风雨声落在室外。但见小山上的绿树灌木,不停地、无声地,抬头低头,态度恭顺,如演哑剧,令人发笑。27日为中秋节,幸逢一个九年来最盛大的超级月亮。果然好月!才离山巅,尚带三分昏黄;未及中天,已然十成明亮。天公作美,又赐予人间一个皓月疏星淡云天。岳母最重中秋节,她说她在老家,拜月的仪式从未间断。今夜当然不可例外。她以果篮为盘,托举着朋友前来探望时奉送的水果和月饼,带着她女儿去朝南的走廊上拜月。仪式可简,虔心不断。我在病房里守着熟睡的小孩。这是我们这个小家庭人生中第一次团圆之夜。何夜无月,何夜无团圆,但少人月两团圆如此夜者。

岁月难得静好,奇逢结束漂泊。我生于渝东,她生于朔北。相隔如此之远,但因为命运赐予的奇妙的相逢,我们最终相逢在东南、有“天堂”美名的杭州,并结为连理。漂泊的旅程和心境,都结束了。人间最奇妙的事情,就是面目各异、禀性不同的一群人,从各自的故乡出发,流浪到一处,相识相交,从陌生人开始,最终成为师生、朋友、知己、恋人、夫妻,没有血缘,但胜似亲人。

我有很多这样奇妙的相逢,它使我在困苦之时,仍然能够感受世界的可爱之处。我希望我的孩子,无所不可缺,但一生中定要有很多奇妙的相逢,体会到人之所以为人,那必不可少的喜怒哀乐。

因此,我将他命(名)为“奇逢”。

明末清初有位理学家叫孙奇逢,人称夏峰先生,是值得后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一流人物。我不敢奢望他成为这样的人物,但希望他不要辱没了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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