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古镇

◎ 李贵平

古镇用不着寻，不要说在乡村，一般城市的周边都不少，成都附近百公里内就有洛带、黄龙溪、街子、平乐、安仁、五凤溪……远点名气大的，云南的丽江、江苏的周庄、浙江的楠溪江、山西的平遥等，都是今天的热点旅游去处。但这其中，还有多少是真正的“古”镇？

规整平滑的水泥路替代了粗粝中泛着油光的青石板；按图建造的屋檐房梁被刷上鲜红铮亮的油漆；沿街商铺林立，人潮如织，赛过旧上海的十里洋场……这些热热闹闹加入景点克隆大军的新古镇被我称之为“油漆古镇”。在今天的古镇旅游中，我们到底在欣赏什么？我们又去哪里寻觅那一缕温馨的味道？

幸好前不久，我在故乡宁厂镇有了一番寻古的意味。宁厂镇地处长江三峡腹地、重庆巫溪县北端的峡谷中，镇上房屋大多建于民国，临河而筑，下立木桩，柱上支撑木楼，这样的吊脚楼至今住人上百年。一根根被粼粼绿波映照得横斜摇晃的木柱，支撑的不仅是房子，还有厚重的历史。地方志载，宁厂古镇因盐而兴，有5000多年的制盐史。至今，一股绿茶色盐泉仍从镇北宝源山洞中汩汩流出。

今天的宁厂镇，屋檐上，礁石边，荒草野蒿在峡风中摇曳岁月的沧桑。居民稀稀落落，不足300人。大多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宁厂盐场的退休工人，还有的是从附近高山迁居而来的农家。镇子里，他们除了看点电视，几乎全然不知山外的世界每天在发生什么。

宁厂古镇承载了我儿时的记忆。小时候，我常端个木凳去茶馆听外公说三国讲隋唐。晚上看完社戏，枕着连环画，想象峡外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春节一过，我和弟弟随母亲步行到溪口，送别舅舅去深山邮政所上班。羊肠小道上，舅舅步子很快，我觉得他不是大步跨走的，而是被峡谷的风吹走的，一眨眼消失在苍茫云水间，雁阵惊寒。

今天的城里人之所以迷崇古镇，可能源于我们过于圆熟的心智总想探微生命本体的混沌懵懂，源于我们迷乱的眼光总在回望曾为我们抵挡风雨的老房子，源于我们被水泥森林挤压得憋闷的心灵总想在空灵的石桥城垣透一口气。寻找古镇，就是穿越想象中的时光隧道，寻找暂时的宁静。

这些年，我走过中国数十个古镇，可几乎走到哪里，都在汹汹人流中嗅到一股刺鼻的油漆味儿，又一次次痴心不改，想探头张望真实古镇的踪影，寻觅镇上人发自本性的欢笑声或唠叨声。

我经常想，如果只是这些古镇的建筑形态变了样还可忍受，很多古镇的人的精神风貌和人的内心也越来越远离古朴变得莫名其妙的精明刁钻了。记得有一次，我在成都附近的洛带镇买香烟，顺便借用了一下香烟摊儿上的打火机，正要离去，却被老板硬生生收了5毛钱“点火钱”。这个精明的男人可能不知道，这5毛钱立时点燃了周围许多游客内心的怒火。至于前段时间发生在青岛的“天价大虾”事件，其实也经常出现在我们来来往往的古镇上，只不过没被黄金周这样的时间节点放大罢了。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被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

是的，承载儿时记忆的温馨古镇，再不会回到我们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