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座里的戏曲舞台

◎ 开运李

第一次到戏曲茶座里听戏，是到报社工作不久的某个晚上。单位同事聚会，我内心极不情愿地喝过几杯小酒之后，又极不情愿地和兴高采烈的同事们一起，陪领导转场去河南饭店。

河南饭店院子中间的一处平房里，有个戏曲茶座。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会议室而已。紧靠主席台右下方的角落里，两个衣着暗淡面无表情的男子，有一搭儿没一搭儿地敲着锣鼓，琴师则自顾自地低头调弦。

领导请客。他掏出一百块钱递给服务员。服务员道了谢，随后为我们各上了一杯白开水和一小碟儿葵花籽。领导说，如果茶水瓜子也不要的话，连这每人二十元的茶水费都是可以省下来的。

一阵子紧锣密鼓之后，琴声响起，主持人上场。看到那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妇女穿着家常衣服站在台上，将满口的郑州话塞进话筒，再从两侧的大音箱里刺刺拉拉地传出来，微醺的我，竟以为自己正坐在哪个农村街头的庙会上。

主持人说完开场白，随即要演唱《穆桂英挂帅》里的一个唱段。但见她一举手，一抬足，一挑眉，一瞪眼，尚未开腔，整个人就变成了领兵带将的巾帼英雄。待到唱腔出口，场内早已是叫好声一片。唱到高亢处，台下持续的掌声甚至盖过了演唱和演奏的声音。接下来，是其他演员的依次上场，有本地的，也有来自开封、洛阳甚至商丘的。他们各用一两个唱段的机会，演绎自己拿手的生旦净末丑。

没有绚丽的灯光，没有华丽的戏服，甚至没有浓丽的妆容，就看你能不能凭一介嗓音，在如此简陋的场所，把戏里的故事唱到别人的心里去。这便是茶座里的舞台。一个残酷的戏曲舞台。到这里的观众，不是来看戏的，而是来听戏的。唱得好，就会被人点唱，一个唱段五十块钱，遇上出手阔绰的，一百二百点唱一首也是寻常事；唱得不好，就只有眼巴巴地干陪着。待到曲终人散，那差别就出来了，有的收入几百甚至上千，有的则分文不入。

第二次去的戏曲茶座，是在人民路与太康路交叉口一个酒店内。舞台比河南饭店那里专业很多，但不知为何当晚几乎没有观众。那天的演员中，有一个是河南豫剧界的名角，曾在《卷席筒》里饰演小仓娃的。面对着仅有的几名观众，他的表演竟然没有丝毫的敷衍，行腔酣畅，抑扬铿锵，动情处，直唱得人撕心裂肺泪水涟涟。

政二街上也有个戏曲茶座，据说是名角驻台而非赶场，其中有个至今还很活跃的豫剧演员，天生丽质，唱功也好。我们陪领导慕名去过多次，都没能见到她的本尊。不知是不是茶社拿名角儿做个噱头。

我素嫌豫剧过于奔放热烈，那些年，不懂拒绝的我，却也在不得已中多次出入郑州的戏曲茶座。不曾想，有些唱段唱词，竟连同岁月一起长进了我的生命里，成为一种无法剔除的地域文化元素，在某些特定时刻，还会自己冒出小芽儿来。

河南电视台有个著名的综艺栏目叫《梨园春》，年年搞戏曲擂台赛，从1999年至今，已经产生了数百擂主。有一天，我在电脑上很认真地细读了一遍历届擂主的姓名，竟然没有找见戏曲茶座里那些演员的名字。我无从知道，他们如今都去了哪里。我只知道，我去过的那些戏曲茶座，如今虽已不复存在，但还有一些戏曲茶座，仍然镶嵌在这个城市里。或许有一天，我会在某个戏曲茶座的舞台上，遇见曾经遇见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