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斌
肖纯局长从殡仪馆里出来，钻进小汽车，一路上想着小学同学马贵的苦。马贵家里兄弟姐妹多，马贵是老大。马贵的父亲是老工人，母亲没有正式工作，有时在电影院门口看管自行车，他印象中马贵的弟妹在菜场门口卖过葱蒜生姜，那是他在上学的路上看见的。肖纯还隐约记得他加入红小兵后，为了表现自己的“政治觉悟”，还特意到班主任跟前告发马贵家卖葱蒜，搞投机倒把什么的，还得到了班主任的表扬。想到这些，57岁的肖纯自己也笑了。今天到殡仪馆是几个小学同学相约去给马贵仙逝的母亲送别的，马贵的父亲20年前因腹泻脱水意外去世，才60来岁。老母几年前脑溢血未死，像吸款机一直躺在医院里耗着。如今，走了的，活着的都算是解脱。
肖纯回到局里便约来刚获提拔的公园管理处主任，跟他说：“王主任啊，我有个小学同学，老母病了好多年，如今走啦，家里算是一贫如洗了。这个老同学十多年前工厂就买断了，好不容易中年得子，自己都快60岁了，孩子才上中学，开销实在太大，日子怎么过啊。”肖纯是个火爆性子的人，但心地耿直善良，见不得别人的苦。因此，他说完老同学的艰难之后，还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王主任见局长如此动情，便说：“肖局，您有什么事，只管吩咐，我一定照办。”肖纯饮了一口绿茶，说：“你在公园给他找个临时工做做吧，每天工作的时间，强度和其他临时工一样，不搞特殊就行。”王主任一听笑了，说：“这有什么，别说是您老同学，就是一般困难群众，我们帮他解决点就业问题，也没什么。回头我马上就办。”“好，我把他电话号码给你，你去办吧，记住，不能因为是我的同学而搞特殊哈。”
过了几天，已上班的马贵到了肖纯办公室，正好肖纯这天上午没有会议，就给马贵倒了杯茶水，两人在办公室里神聊起来。马贵说：“多亏你恋旧，讲感情，给我解了燃眉之急，否则家里真揭不开锅了。”肖纯说：“这没什么，你也是劳力兑伙食嘛。”马贵说：“就是工资低了点，连3000块都不到。那个王主任挺严肃的，听说还是你快退下来之前特意培养提拔他的。我一了解，我的工资和工作时间跟别人没什么两样，每天上班签到，我有天迟到了十几分钟，还被扣了工资。”肖纯说：“是吗？他做得对呀，你就该遵守工作纪律，好好做事么。”马贵说：“我看那个王主任对你不一定真忠，不看僧面看佛面，其他那些工作人员知道你是我同学后，那对我的态度就不一样。这个王主任，好像不知道我们关系一样。”肖纯听着，哈哈大笑起来，说：“马贵呀，我记得你从小就这副德性，有一阵你爸在厂里当了车间主任，看把你牛的……”马贵说：“可惜我爸文化太低，否则当年他作为工人代表，指不定当上厂长了呢！”肖纯说：“我看你还好没当什么官，你若有权，不得了哟。”马贵哼哼了几声，说：“社会就这样嘛，你们当官多爽啊，有权，有钱，你女儿如果不是自己考上公务员的话，你还不照样给她安排工作啊？我们是老同学关系，总得沾点光……”肖纯摆摆手，说：“马贵，你扯远了，尽胡说，我得看文件了，你走吧。”肖纯说着，将办公桌旁一盒茶叶递给马贵，说：“这是新茶，你拿去喝吧，老老实实做事，别胡说乱想的。”
时过数月，王主任到肖纯办公室汇报工作。末了，王主任欲言又止，肖纯问：“你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有什么尽管说么。”王主任说：“唉，你那个老同学马贵……”王主任说着，狠摇了几下头。肖纯说：“他怎么啦，给你惹麻烦啦？”王主任说：“这人倒挺直，身体不错，活还能干，就是好吹，老拿你的牌子压人，前几天还跟一个新临时工打架，口口声声说是你同学，要到你这儿告状开除他。”“为啥打架，都奔60岁的人了，还有力气打架？”肖纯笑着问。王主任说：“还不是欺负人家！对一个新来的临时工老是指手画脚，骂骂唧唧，那个临时工忍不住顶了他一句，他就一巴掌打到人家脸上，这不就打起来啦。”“唉，他怎么这样！”肖纯双眉紧锁，一巴掌拍到办公桌面上，说：“解雇了算了。”“好的，我回去办。”王主任应声转身离开局长办公室，肖纯突然叫住王主任，说：“等等，你回来。”王主任又转身跨进肖纯办公室，问：“局长还有什么交代？”肖纯沉思良久，说：“先不急着解雇他吧，我下个月就要退了，等我退了再说吧。”王主任说：“好的，我听你的。”
从繁忙而又劳神的局长岗位上退下来的肖纯顿时觉得风轻云淡，浑身舒坦，上午到离家附近的公园慢跑半小时，浑身出汗，再到菜场买点菜回家。午休后，下午练练书法，晚上喝点小酒。他计划适应一段时间后，还要与老伴到国外去旅游。
这天上午，肖纯刻意到王主任管的公园去锻炼，他慢跑了一会儿，便找来王主任，问：“我那个老同学现在表现怎么样啊？”王主任说：“啊呀，老局长，您当时叫我先别急着解雇他，等您退了再说。可说来也奇了怪啦，自从您退了以后，他像变了个人，话也少了，与别人关系处理得也好了，干活那才叫个仔细，我还怎么舍得解雇他呢？难道是您专门教育过他吗？”肖纯哈哈大笑起来，说：“我都好久未见过他的面啦，哪有那闲心去教导他。”肖纯说完停顿了片刻，又笑着自言自语地说：“果然不出我所料，果然不出我所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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