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水深流

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一个演技派的女演员讲，美不是一切，它很浪费人生。平水深流的话，美在日常当中，并没有谁能够不浪费人生。只是，如今较少为了单纯美丽的景致专门去一个地方玩罢了。

旧年生日，一位常去香港行山的友人，因我极之匮乏方向感的缘故，许一样礼物：“一年之内，无论你想去香港哪里，我陪你去”。那一刻真感到暖心，寻思要选一个错综复杂、容易迷失的好去处。手头有一册港岛酒店员工（包括已退休员工）的集子，朴素亲切，写及一些普通游客不晓得的地方和掌故。昏忙大半年，竟至忘却。中秋后木叶轻染，榄仁树悄然落果，友人陡然招呼：“周末去蒲苔岛啦。”

便自顾自望文生义：“一个岛屿遍布菖蒲和苔藓。”前所未闻，想必游客罕至，幽碧沉沉，浓密连绵，岛民稀少。于是立即决定浪费人生，予以热烈响应了。

四人同往。队长严嘱，八点在落马洲海关碰头，不可迟到。因要搭十点香港仔往蒲苔岛的班船。渡口排队之际，见渡轮上漆着目的地的名字，稀里糊涂如我才恍然去南丫岛亦可从此登船。船只呼啦啦上了几百号人，每人收费五十文，浩浩汤汤喧笑着往海里去了。

舷窗外一如威尼斯水般艾绿。舱内开了冷气。队长向麾下三人介绍：香港诸多离岛，蒲苔岛是最南端的一个，盛产紫菜、海带。一时杜撰而来的菖蒲与苔藓，顷刻化作了乌有。

上岸辄见标语，横幅抗议政府计划开发岛屿，而岛上尚有住户不同意搬走，供水被停断了。居民自制柠檬薏米水售卖，很受欢迎，兜入囊中，刚背上的刹那，贴后心一块凉，生恐山路崎岖，少有荫蔽。

我们像小孩子一样赶在头里，决意不让后来人追到，在花岗岩巨石间隙攀行甚速。稍稍喘定，平凌海湾，清畅快活得像拥有了整个3.69平方公里。草丛灌木明亮，墨翠浅绿，革质叶片尤其耀白，时而为不知名的花果翻来覆去议论上半天。特别一种卵形的果子，光灿灿似金桔，剥出果肉却像黄皮，也像龙眼，地面上半个壳子是鸟啄空了的，天融化在海里，软风弥耳。好奇可以吃吗？出于本能的警惕，弃。

回来讨教植物达人，得到答案：马钱子。吓了一跳，剧毒的马钱子。每个会背几句后主词的人都晓得的吧，李煜卒于牵机药。一家之言，载于宋·王铚《默记》：“服之前却数十回，头足相就，如牵机状也。”死相佝偻，变形如弯弓，痛苦惨烈之至。马钱子便是牵机药，原产自南方。《宋史》记后主：“三年七月，卒，年四十二。废朝三日，赠太师，追封吴王。”孰为可信，疑云团团，后人不得而知了。

蒲苔岛上，想来一只鸟不幸啄食了那枚果子。山径旁遇见不少，应竖警示牌。剧毒的，还有羊角拗。当日山巅远眺南海，柔蓝溶溶，迎面而来年轻的洋爸爸，晴澈明朗，肩扛纯洁芳香的小可爱，怦然爱惜地想到一句：“一种东西一旦不能忘记，也就不会再提起。”太过美好的、剧毒的，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