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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画记

    车军

    我二十多岁时有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业余爱好,一是写诗,一是研究“红学”,还有一个就是画画儿。后来研究“红学”的爱好无疾而终,写诗成了退稿专业户,只剩画画儿还苟延残喘。那倒不是说我那画黑板报的三脚猫功夫有了多少进步,只是我还有不舍,有坚持。

    我有生第一次被大自然壮丽的美景惊得目瞪口呆是“文革”第一年冬。刚满18岁时,我们学校师生十几人徒步串联从北京出发去井冈山。寒冷的初冬季节,我们先是在河北安新意外地领略了冬日暖阳下辽阔的白洋淀美景。从赵北口上船到县城是35里水路,小木船安然地在窄窄的荡汊中穿行,脚下水清见底,偶尔也经过大片的水域,能见到浓密的没有割掉的苇子,上有芦花婀娜飘舞。荡中航道纵横交错,如田野的阡陌整齐而剔透玲珑。

    后又登泰山,我们从后山攀登,遇大雪。而在下十八盘时,天居然放晴,碧空如洗;身边的青松伟岸挺拔,枝叶被白雪覆盖;黑岩峭立,有苍鹰在盘旋。海涛般翻滚着的茫茫云海,如巨大的玉盘托着岱顶的极致风光——丽日、蓝天、青松、白雪、黑岩,原来“江山多娇”是这样的一幅图景!这印象极深的两处风光,让当时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我深深地沉醉其中,心想要能把它们画下来该多好,可我也知道那纯粹是痴人说梦。

    串联回校后无事可做,看满街的宣传画线条都比较简单,就学着画起来:工人粗壮的手臂高举,农民手中的稻穗金黄,喊口号的人张大了嘴,女孩子的小短辫带着冲锋的形状。有一段时间我天天画好几张再一张张地送人,乐此不疲。有人告诉我,我迷上的那个形式,叫版画。也是在那时,我发现了铅笔的神奇,它能真切地反映物体各部位的深浅,又能从衣服的褶皱看出人体的动作。以致1968年那个敏感的年月,我毕业分到车间,有师傅闲聊天问我擅长画什么,我口无遮拦地答:“我最会画阴影。”那师傅竟谈虎色变,左右张望一下,小声斥责道:“以后当人面别瞎说!”我顿时明白,他一定是给理解成了社会阴暗面。

    没有老师,也没有教科书,照葫芦画瓢地画了那些个所谓版画后,我就自以为得道成仙了,当朋友们聊天都爱调侃自我“写诗的”“搞摄影的”时,我却是大言不惭地言必称自己“画画儿的”。现在想起来,我还挺耿耿于怀,当时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冲我大喝一声:“啊——呸!”也让我以后活得明白点儿。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听说厂工会要为职工办美术学习班,终于有师可拜,最乐得屁颠屁颠的就是我了。大凡所有勺里勺刀(就是无厘头)的新手在想成就什么之前,都有一个通病就是先置办高大上的行头。我就是个典型,绘画还不知怎么回事呢,就先特意去中国美术馆对面的百花门市部买了各种型号的画夹画笔,水粉颜料素描纸。同事看见后改用一位老作家的话笑称我“画夹比画笔多,画笔比颜料多,颜料比画稿多”。那我也信心满满,仿佛学两三节课就能画出我心里的“江山多娇”了。当然,得知结果则是二三十年后。

    我在学习班里开始接触素描和水粉,也进行着最基础的入门训练,好奇驱使致几近魔症,走路时手都习惯性地打着斜线。然,真是“画”似名山到始知,不到实实在在拿起笔就不能真切洞知美术这个领域的博大宽广,始终会如站在远处看名山,而不得它的真面目。学习班里很多人望而却步,打了退堂鼓。我倒是硬撑着,为了那个画风景的残梦。

    1983年深秋,朦胧诗传播如火如荼,一位司机同事去怀柔黄花山办事,开了辆退役的红十字救护车,他约了一群人结伴去“找灵感”。这群人都是厂里号称“搞艺术的”,惟我是附庸风雅,因为一直跟工会我唤张画家的后生学画儿,那天也尾随而去。

    那时的黄花山,满眼原始、苍凉的美,一下车,写诗的摄影的就都跑没影儿了,我自然是帮张画家拎包,到山顶(那小山包约五六十米高)去画断长城。他画油画,我仿他的构图画水粉。等我终于把一张水粉涂成了黑疙瘩,发现日头已大大偏西,探头一看山下,救护车竟然不见了。我赶紧招呼张画家,他根本不理会我,还在那儿大呼“光线、光线”!公路上,无论汽车马车驴车,一个钟头也不见过往一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连个可打听的人都没有,我心里直发毛。眼看夕阳西下时,我终于瞧见远远地那辆小救护车正开向我们。

    原来司机办完事,见后车厢里的人都已睡着,也没清点一下人数就打道回府。直开出几十公里到了定陵门前,后面的人醒来惊叫大事不好,司机才又弯回黄花山接我们。车上,同事们看我脸都吓白了,就想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拿出我的画儿看。一个伙伴还故作跟我讲悄悄话说:“你这色彩,整个一烂柿子擦屁股,腻捉不清啊!”还没等我回过神儿,满车人已笑得前仰后合。但也确实是那事之后,我清醒地知道了自己对色彩把握的先天不足,明明看得很真切的色彩,调出来涂到纸上就成了脏兮兮的一片。

    而且,随着张画家调去媒体单位,工会的美术学习班永久地停办了。那年,我对朋友们开玩笑说:“我也‘挂笔’吧!”

    过了十四五年,我退休了。又过了十四五年,微信广泛普及,已过六十的老友张画家天天把他的油画呀速写呀摄影作品呀传到网上,无一例外地依旧透着他一贯多思、勤奋、乐观、豁达的个性,并用这种生活态度感染着朋友圈里的每个人。一页页翻看着他的作品,我又有点蠢蠢欲动。今春的一个早晨,我忽然坐不住了,与其时常无所事事地东张西望,不如做点儿自己喜欢的、又力所能及的事。说走就走,出去画画小区里的藤萝架。因为是第一次户外写生,怕丢人,也没带什么画夹子、画架之类的,揣了一支铅笔,几张A4复印纸,拎了个小马扎就走了。

    刚开始时有点儿惨,拿起笔才发现,落在纸上的线条已是不可控制地曲里拐弯了,看得本很清晰的景物涂到纸上也模糊成一片了。但是,随着时间的缓缓流淌,我心中逐渐盛满一种从未有过的宁静和自信,周围的一切都被我过滤掉了,甚至有人驻足,甚至有人评论,也都没在意。待把这张用了半天时间完成的铅笔写生带回家时,我就知道了,我已又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朋友,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弃的伙伴。虽然,我还不知道那张纸上的能不能称做画儿,会不会遭人们讥笑。

    之后我就怀揣一支铅笔几张白纸,轻松地一次次走出家门,到公园、名亭、寺庙、郊野,去观察、寻找自己心中的风景。暑期旅游一路画到华山、西安,然后把那些笨拙的铅笔写生勇敢地发到微信朋友圈,告诉大家,真正的“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是怎样一种文字无法深切表达的情怀。在收到许多赞美的同时,也会有友人逗闷子,说:“你这画儿山无气脉,水无源流,石只一面,树少四枝,是在哪儿画的呀?”我答:“那我单告诉你一个人,在树上!”后面跟着一个大大的笑脸。而更多的是:“老姐啥时这么长进了!”我自然会谦虚地回答:“老姐依旧不过是屎壳郎上马路,假充大吉普。得瑟一回。”对方会大笑着回复:“老姐现在还是小吉普。”就这样,天天都有花样百出的微信往返着,日子也如段子般快乐了。

    最近看了篇文章,一位年轻胡姓女手艺人的话说得很合我心思:“理想的生活,就是按照喜欢的方式,长成应有的样子。”非常偶尔地,我也想知道一下,那些写生究竟助我的生活方式改变了多少。于是就传了几张给老友张画家。老友回复说:“挺好的!您就是别拿着当个事儿,想怎么画就怎么画!”他还说:“不一样的心境画不一样的画儿,才是咱们这岁数需要的,就像我曾经提到过,我们不是练笔学画,而是借笔抒情,您也一样!”

    学画五十年,今天方明白,这才应是我追求的最高境界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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