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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里亚 | 诱惑,或表面的深渊


波德里亚:1929年7月29日出生于法国兰斯,西方著名哲学家、社会学家。常被评论界和思想界认为是后现代主义者,实际不然,他批判过福柯等后现代主义,也明确表明自己不是一个后现代主义者。主要著作有《消费社会》、《象征交换与死亡》、《游戏与警察》、《美国》、《论诱惑》、《完美的罪行》,以及哲学笔记《冷记忆》系列5部。除了哲学家身份外,他还是一名非常著名的摄影师,他的摄影作品同样被归入后现代主义摄影艺术。



诱惑,或表面的深渊】

作者:波德里亚

译者:lightwhite


诱惑不是一个与其他命题相悖的,或终结其他命题的命题。诱惑是引诱的东西,那就是诱惑。

让我们从一个妙语开始:我们得知,一切依赖于生产——可如果一切依赖于诱惑呢?

一个妙语总是一种挑战,而在生产大功告成的时代,对诱惑的纯粹暗示也承担了理论挑战的角色。挑战,而非欲望,才是诱惑的核心。挑战是一个人无法回避的东西,而对欲望,一个人可以选择回避。在一场永无止境的拍卖中,欲望使你超越了所有的契约,超越了交换的律法,超越了等价。远非快乐原则,而是挑战和诱惑,使我们超越了现实原则。

诱惑不是和生产相对立的东西。它是引诱生产的东西——正如缺席不是和在场相对立的东西,而是引诱在场的东西;正如恶不是和善相对立的东西,而是引诱善的东西;正如女人不是和男人相对立的东西,而是引诱男人的东西。我们可以设想一种理论,它在诱惑之吸引的基础上,而不是用对比或算计之对立的观念,来处理符号、概念和价值。这种理论无疑会击碎符号的反射;在这种理论中,一切都被展示殆尽,不是用区分或等价的观念,而是用决斗和可逆性的观念。至少,一种语言的诱惑理论……

在这样的理论中,会有许多诱惑运作的例子,诱惑的电光熔解了意义的极性电路。于是,在古代的宇宙生成论里,水、土、火、气不是一个分类体系的独特元素,而是相互吸引、相互引诱的元素:水引诱火,火引诱水。

诱惑是世界的基本动力。诸神和人不是被宗教的道德裂痕所分离:他们不断地上演彼此引诱的游戏;世界的象征性平衡就建立在这些诱惑和嬉戏的关系上。对我们,这一切已发生了重大的改变,至少是在表面上。善与恶,真与假,我们藉以破译和理解世界的这一切重大区分,发生了什么?所有这些以无限能量为代价而被撕裂开来的概念,正时刻准备着相互熄灭,崩解为我们最大的欢乐。诱惑把它们投来掷去,在意义之外,在强度和魅力的突然发作中,把它们统一起来。

独特的符号,饱满的符号,从不引诱我们。诱惑只源于空洞的、难以辨别的、不可溶解的、任意的、偶然的符号,它们微微地滑动,改变着空间之折射的索引。它们是没有阐释主体的符号,同样也没有被阐释的主体;在既不散漫也不生成交换的意义上,它们是纯粹的符号。诱惑的主角既不是宣告者,也不是对话者,他处于一个二元的、对抗的位置。因此,诱惑的符号并不意指;它们是椭圆的,是短路的,是灵光一现(le trait d’esprit)的。

在独特的符号和散漫的符号,语言的符号,其他的符号,以及标记(le trait)之间,总有一种混乱。语言学总是(幸运地)无法理解,到底是什么在诗歌、故事和妙语中引诱我们。(索绪尔在“易位书写”[Anagrammes]中觉察到了这点。正因为他当时就是一个易位书写者,他预示了符号的内在可逆性,这种可逆性在诗歌中促使语言以迂回的方式自我消费。)

精神分析同样无法解释神经病、梦、口误及疯癫本身所固有的诱惑本质,恰恰因为诱惑不是幻想的、压抑的,或欲望的。精神分析只看到症兆——症兆是符号的不幸的良知。

所以,在延森(Jensen)的小说《格拉迪瓦》(La Gradiva)中(弗洛伊德对它做过研究和分析),诱惑的标记是年轻女孩的脚,其轻盈的步伐源于脚与地面的垂直。这个符号充当了纯粹的诱惑,纯粹的符号;而把它转移到童年或被压抑的无意识当中,好让它成为哈罗德幻想的纯粹中介,会是一个矛盾。符号从诱惑坠入了解释,结果,哈罗德也从诱惑的魅惑领域坠入了真实和婚姻的领域。对诱惑之标记进行解释之去魅和滥用的典型例子——它可以在任何规训的名义下实施——就是精神分析。

诱惑的标记不止是一个符号。凝视也是如此,凝视的力量恰恰在于它不是一种交换,而是一个双重的时刻,一个双重的标记,瞬间的,不可辨别的。诱惑只有通过这种可逆性的眩晕(以及易位中的在场)才是可能的,它掩盖了所有的深度,掩盖了意义的所有深层运作:表面的眩晕,表面的深渊。

表面与表象,这是诱惑的空间。统治表象的诱惑,和统治意义世界的权力相对立。我们欢快地从表象中逃离,并俯瞰意义的深渊。这便是律法:每一个存在,每一个事物,都必须满怀嫉妒地保卫其意义,把表象摒弃为一种罪行。诱惑是被诅咒的(而这恰恰是它最大的魅力)。

在这样的状况下,只有微乎其微的事物,在极其偶然的时刻,能够获得纯粹的表象,而只有这些表象才是诱惑的。诱惑的整个策略,是把事物带入纯粹的表象状态,是让它们辐射,在表象的游戏中穷尽自我(但游戏也有它的法则,也有可能严格的仪式)。我们被迫“生-产”(pro-duce)事物,就在“生-产”这个词的字面意思上,因为在意义的束缚下,事物已沦入深度,它们必须被提炼出来,在可见的秩序中重新显现。因此,秘密丧失了意义,对我们,只有可见物还有价值。我们可以设想一个足以引诱事物或让事物相互引诱的世界。

我们无处不在寻求意义的生产,世界的意指,世界的显见。然而,我们并不处于意义缺失的危险;相反,我们拼命地吞食意义,意义正在杀死我们。随着越来越多的事物坠入意义的深渊,它们保留着越来越少的表象之魅力。

在表象中有某种秘密的东西,恰恰因为它们不愿把自己交付解释。它们依旧不可溶解,依旧难以辨别。整个现代性运动的颠覆策略是“意义”的解放和表象的解构。终结表象就是对革命的本质性占领。我不是在表达任何反动的怀恋;我只是寻求重构一个秘密的空间,一种纯粹的诱惑:让表象循环,像秘密一样移动。

可有什么比秘密更加诱人?对此,我已说过挑战和灵光一现;事实上,所有这些被联合起来的事物,都是诱惑星丛的一部分。正如诱惑挑战生产的秩序,秘密也挑战生产的秩序,秘密也挑战真理和知识的秩序。

这里的问题不是一个持守秘密的事物,因为这只会过分地刺激求知的意志,并总是以真理的外表显现。而真理并无诱惑可言。唯有秘密是诱惑的:循环的秘密,作为游戏的法则,作为原初的形式,作为象征的协议,无可消解的密码,无可解释的线索。因此,并无隐藏和显露可言。要一再强调的是:无可生-产。不管其一切的物质性努力,生产依旧是一个乌托邦。我们可以在事物的物质化和可见化中穷尽自我,但我们无法取消秘密。这里真正地存在着生产的悖论,它被误解了结局,并因此只能用一种古怪的无能来激化自己。即便秘密的主角也不知道如何泄露它,因为它不过是一场共谋的仪式行动,是对真理之缺席的一种分担,一种对表象的分担。在诱惑中,我们再次发现了这种分担的实践,以及随之而来的、紧张的快感。

于是,在克尔凯郭尔的《引诱者日记》(The Diary of A Seducer)里,年轻的女孩成了一种谜一般的力量,而引诱的过程就是对这种力量的谜一般的消解,但它的秘密从不显露出来。如果秘密显露出来,那么,它会是性爱,而性爱会是故事的终点,如果有那么一个终点。但没有终点。在这个方面,精神分析欺骗了自己,也欺骗了我们。除去故事的结局,除去对性爱及其真相的判断,引诱依旧是一种决斗,依旧是一种谜一般的消解。

那么,我们可以想象,在爱欲的诱惑中,他者就是你秘密的位址——他者不知不觉地持有了你无以知晓的秘密。他者(正如在爱情中)不是你相似性的位址,不是你所是者的理想类型,也不是你所缺欠的隐秘理想。它是你所逃避的东西的位址,在那里,你逃避你自己和你自己的真相。诱惑不是欲望(或异化)的位址,而是眩晕的位址,是日蚀的位址,是表象和消失的位址,是存在之闪烁的位址。它是消失的艺术,而欲望总是对死亡的欲望。

秘密从不被压抑。它不是“所有你不知道但又总想知道的、关于你自己和性爱的东西”(伍迪·艾伦[Woody Allen]),它是不再从属于真理秩序的东西。它自我浸透,从自我当中撤离,投入秘密,吮吸周围的一切东西。一种瞬间传染的眩晕:诱惑通过细微的快感而运作,这种快感是存在和事物在它们的符号中持守秘密的体验——而真理通过一种淫荡的驱力而运作,这种驱力强迫符号去揭露万物。

诱惑不仅是围绕一个根本的法则而旋转——它就是这个根本的法则,并且只有不被说出才能存在。让我们以挑衅,诱惑的反面和漫画式夸张为例。它说:“我知道你想被诱惑,而我会诱惑你。”再没有什么比泄露这个秘密的法则更糟糕的了。再没有什么比挑衅的笑容和煽动的举止更加无趣的了,因为它们假定,任何人都不可能从根本上被诱惑,任何人都要在诱惑上被勒索,或通过一个明确的宣言:“让我来诱惑你……”

诱惑不是欲望。它玩弄欲望,嘲笑欲望。它侵蚀欲望,让欲望显现又消失。它在欲望面前展示表象,只是为了把欲望抛向终结。最初,梵天(Brahma)从自己完美的实体中创造出一个女神,名为辩才天(Sharatuya)。当他看见这个光彩夺目的女孩从自己的身体中诞生时,他爱上了她。辩才天(她有一百种变化)移到右边,以躲避梵天的凝视,但未等她动,一颗头就在梵天身体的右边出现。当辩才天转向左边时,梵天的身后又长出了两颗头。于是,梵天对他的女儿说:“让我们生下所有活泼的生命,生下人,修罗和阿修罗。”听到这番话,辩才天回到了地上。梵天和她结了婚,他们撤到一个秘密的地方,在神性的时间中,一起生活了一百年……

缺席的策略,逃避的策略,变形的策略。一种替换的无限之可能,一种无所指涉的关联的无限之可能。去疏散,去设置诱饵,去散布形迹,散布事物的秩序,欲望的秩序……微微地错移表象,以击中事物空洞而关键的核心。这是东方战争艺术的策略:不要直接瞄准你的敌人或他的武器,不要看他,而要考虑侧面,要考虑他冲击和攻打的空点,考虑行动的中空,考虑武器的中空。正如庄子的屠夫:目无全牛,移除牛身体的形迹,为的是入节者之有间,达游刃之余地。

诱惑中的欲望亦然:不要发动欲望,正如不要出击。初动者丧,先欲者失。不要把一个人的欲望和他人的欲望相对立,而要挖空表象,让他作茧自缚。对诱惑而言,欲望并不存在,正如运气之于赌徒。允许人们玩弄的,至多是一种赌注。它是必须被诱惑的,正如其他的一切事物,正如上帝,律法,真相,无意识和实在(the real)。所有这些,只有在一个人质疑其存在的那个短暂的瞬间,才是存在的;只有通过这种我们召唤它们的质疑,它们才能存在;恰恰是诱惑在它们面前敞开了崇高的深渊——在现实的最后微光中,它们将永无止境地投入这个深渊。如果我们仔细考虑,那么,我们只有在自己被诱惑的那个短暂的瞬间,才是存在的——不论是被何种打动了我们的东西所诱惑:一个客体,一张面孔,一个想法,一个词语,一种激情。

这便是诱惑的黑暗之躯的魅力。事物似乎遵循其线性的真理,其真理的线性,但它们在别处,在表象的圆环中,达到了巅峰。事物渴望直线,就像正交空间里的光,但它们都有一个秘密的曲率。诱惑就是对这种曲率的遵循,它暗暗地增强曲率,直至事物在它们的圆环中,抵达了它们得以消融的表面之深渊。

鲜有事物能获得纯粹的表象。诱惑无论如何都可以被视为每一个事物和所有事物的不可避免的维度。无需把它展示为一种策略。通过自我的煽动,事物进入了这种根本的法则,这种高超的规范,它要求一种风险,而不是实在。我们和所有体系一样,都急切地想要超越自身的现实原则,在另一种逻辑中折射自我。

于是,在赌博中,金钱被诱惑了;它偏离了价值规律,转变成一种投机和挑战的实体。继而,欲望成为了另一个超越游戏的赌注,在那里,欲望的主角只是游戏的配角。甚至道德律也可以被诱惑:在倒错中,它作为一个战略因素步入了一个仪式和礼仪的空间——倒错使道德律成为了一种纯粹的协议,把神性的律法变为了恶魔的诡计。

可逆性原则也是魔法和诱惑之一,它要求被生产的一切必须被毁灭,显现的一切必须消失。我们已然忘却了消失的美学(如是的美学总具有一个强大的消失层面——幻觉的力量和真实之瓦解的权力)。浸透着生产的模式,我们必须回归消失之美学的道路。诱惑便是其一:它偏离道路,让我们远离道路,它让真实回归拟真的伟大游戏,让事物显现又消失。它几乎是事物之原初可逆性的符号。我们可以假定,世界在被生产之前就被诱惑了,世界,和所有事物,包括我们自己一样,只有通过被诱惑,才能存在。一种古怪的进程笼罩了今日的一切现实:世界从一开始就被驳斥,就被引入歧途。

因为从一开始就被引入歧途,世界不可能证实自身,或与自身相一致。历史否定性只是事物的一个虔诚版本。这种原初的背离是真正魔鬼的。拟像的眩晕,对起始与结局之离心率的魔鬼式狂喜,使自身与末日审判的乌托邦相对立,为原初的洗礼所弥补。我们整个的道德人类学,从基督教到卢梭,从原罪到原初的无辜,都是错误的。原罪必须被取代,不是被最终的救赎,不是被无辜, 而是被原初的诱惑。人既不是有罪的,也不是无辜的——他是被诱惑的,并且他诱惑着。不论他有罪还是无辜,这都是他作为被诱惑之主体的状态和诱惑者的状态,是他作为客体的命运,他的客观命运。读者将认识到,这样的理论是怎样的一种摩尼教。唤起诱惑是加深我们作为客体的命运。去触摸客体。去唤醒恶的原则。

因此,诱惑是不可避免的,而表象总是获胜。当然,我们正在目睹一个意义和解释体系的增生,它试图为世界的理性运作清理出道路。解释是全然愤怒的,似乎被赋予了一种毁灭性的暴力——精神分析,及其欲望与压抑的理论,或许是这些伟大的解释体系的最后的、最美妙的形态。同时,所有这些体系都明显被阻止生产任何以真理或客观性为基础的东西。实际上,一切已经在那里,在这种恶的逆转中——所有以真理为基础的体系之不可能,撕破秘密的不可能,揭示它之所是(不论是什么)的不可能。真理的话语就是不可能。它自我逃避。一切都自我逃避,一切都嘲笑自身的真理,诱惑使一切都逃避着。

揭露真相的愤怒,抵达无蔽真理的愤怒,萦绕着一切解释之话语的愤怒,撕开秘密的愤怒,是和实现这种解蔽的不可能性成正比的。一个人越接近真相,越临近终点,要抵达真相和终点的愤怒就越大。但这种愤怒,这种不满,只是见证了诱惑的永恒性和掌控诱惑的不可能性。

劝阻和拟像的当下体系成功地把一切结局、一切指示和一切意义都中性化了,但它无法将表象中性化。它有力地控制着意义生产的全部进程。但它无法控制表象的诱惑。对此,没有什么解释可以给出说明,也没有什么体系可以将之废除。它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在这个意义上,存在着一种诱惑的当代策略,它可以抵制监视和计算机程序,抵制身体的控制和恢复的更加精致的生物与分子方法,抵制同一化(它取代了异化)、强制身份、检测和劝阻的程序。

* 一个人如何伪装自己?

* 一个人如何掩饰自己?

* 一个人如何在伪装,在沉默,在符号、非差异的游戏——在表象的策略中逃避?

诱惑,作为阴谋和身体的创造,作为生存的伪装,作为诱饵的无限散布,作为消失和缺席的艺术,作为一种比体系之劝阻还要强大的劝阻。

诱惑藉以对抗上帝,对抗道德的恶的力量,诡计的力量,劝阻和缺席之恶魔的力量,挑战和逆转的力量,它所代表的一切被诅咒的力量:今天,诱惑可以重新创造这些力量,用它们来反抗吞噬我们的真理、实证、同一化和程式化的恐怖的束缚。诱惑依旧是被诅咒部分的魅惑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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