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自在

◎ 沈熹微

最近的下午是这样过的。几泡桂花红茶，一小碗事先敲出来的核桃仁，一两部琐碎温柔的日本电影，一张薄毯，一个装了各种线头散珠工具的盒子抱在膝上，一粒粒串珠，间或抬头看看屏幕，无意于跟随剧情流转，不留神，半天就过去了，揉揉发酸的脖子，不觉何时已黄昏。

如何打发时间是个消极的命题，打发二字本身充满了倦怠懒散暮气沉沉的意味，一般来说，人只恨分身乏术、痛感时间不够，因为生命中需要追逐完成的目标太多，攻克一个又立起来另一个，想到似乎只有自己常处在无事可做需要打发的状态里，羞耻与窃喜兼而有之。没有关键事件作为刻度，时间地点自然变得界限模糊，我开始在除了混沌梦醒外的其他片刻，也随时随地掉入“不知今夕何夕，不知此地何地”的意识黑洞，而且不是三五秒，往往要恍惚耗上半分钟才能真正醒过神。认真想想，今年一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状态里虚掷的。

不似四川故乡冷暖分明，昆明的四季是糊涂的。夏天下几场雨，风吹过凉意堪比深秋，冬天艳阳一晒，大风猎猎地吹，又仿佛春天已早早到来。说起来四季如春，其实温度骤变，一天之内换几次衣服是常事，沙发上凌乱散落着披肩帽子外套等，像沙龙结束后被客人遗忘在此处。附近修了新的公寓大楼之后，小区里电话信号被破坏，必须走到窗前才能顺利通话，我这个糊涂的人站在窗口望着糊涂的不分时节的蓝天，脑袋里更是浆糊，嘴里说着什么一并云里雾里，幸好电话不多，也不紧要，日子安静得连楼下来了几只新鸟儿都一清二楚。

大概是身体里的某根弦彻底松掉了，连多年来早起的习惯也难以为继，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活了半辈子，第一次深感被窝里是值得眷恋的。当然这觉悟也叫人羞耻，不好意思活得太积极，但过于懒惰肯定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心血来潮时将这些都写在随笔里，检讨似地自白着，却引来他人艳羡：“哗！好想过你这样的日子！”

呵呵，是吧，理想中的晚年好景不过如此，实在无甚可抱怨。只是过得太闲适，以至于一年将尽时，人人都在总结展望辞旧迎新，我一样无话可说。一定要说，只有几桩生死可拿来调侃，嫌太沉重，于这新旧之交的热烈祥和不相称。

昨天与朋友吃饭，我说我过去没有真正怕死，今年却怕，到底还是不够贴近的缘故，又说起一个年轻朋友饱受折磨之后的病逝，朋友亦眼睛红红地回忆起上半年她哥哥最后的日子……大约因为圣诞，餐厅里小孩子聚餐，桌上摆放着正在制作的手工作业，餐厅墙上挂着他们缤纷的画，甜蜜喧嚣。于是都不再说，相视微笑，这样温暖明媚的现世静好，耽于伤感便辜负了。

夜里又是两三点间莫名醒来，每如此，不辗转一两个小时不能继续睡，索性亮了灯，顺手翻开枕边的《小窗幽记》，正瞧见“日月如惊丸,可谓浮生矣,惟静卧是小延年。人事如飞尘,可谓浮生矣,惟静坐是小自在。”心中霎然欢喜，又无人可说，只得将句子看了又看。 （特约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