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年房屋装修时，结识许多新朋友，其中三哥是最铁的兄弟。三哥跟我是老乡，正儿八经一个县城的，语言和饮食习惯都差不多。三哥年长我几岁，在家里排行老三，为人极为仗义豪爽。熟悉的朋友毫无例外这样称呼他。三哥家里开了一家橱柜店，跟建材市场的人熟悉。我们家买材料沾了不少他的光。
房子弄好以后，请三哥他们吃饭。酒量有限的我，当晚醉得一塌糊涂。三哥却始终清醒，坚持开车送我回家。他住在一个废弃厂区，老家的父母也在这里。三嫂在空地上种了青菜，养了鸡鸭。他父母没事儿腌咸菜，熏腊肉，酿豆腐，做血鸭。到他家里，能吃上最地道的家乡菜。他最大的乐趣是野外钓鱼，经常半夜偷偷跑去湖里捞鱼。抓到新鲜鱼虾，一群老乡在一起，免不了一顿胡吃海喝。
有一次，三哥请几个苏州朋友吃饭，用的是老家带来的米酒。这些米酒度数大概跟红酒差不多。苏州朋友不以为然，一两斤下去，个个醉得不省人事。三哥照例开车送他们回去。不巧的是，半路正好遇上查酒驾。人和车都被扣。三嫂急得一团糟，托我想办法。辗转托了大叔，才妥善解决。
大叔肯出力，还有深一层的原因，就是大叔跟三哥的兄长是要好的同学。大叔之前一直在省城工作，一年回老家两三趟。去年调动到离老家更近的城市，一个月就往老家跑好几趟。祖母已逾八十高龄，除了多年的耳鸣毛病，身体依旧硬朗。大叔跑得如此之勤，主要还是想多见见老母亲。祖父去世前几年，大叔忙着工作，没有多少时间看望老人。人的年纪越大，对家人的依恋就越深沉。
十几年前，我在省城上大学。那时，大叔的孩子刚出生不久。祖父祖母从老家过来带孩子。祖父干了一辈子活，一闲下来浑身不舒服。有时在大院里捡废纸、塑料瓶，让大叔觉得挺没面子。思来想去，大叔在单位不远处租了一块地。祖父每天扛了锄头去干农活，精神头很足。大叔家也吃上了老家常吃
的青菜。
大学毕业那年，祖父患病去世，祖母刚过古稀之年。大叔怕她孤单，想方设法劝她到省城去。祖母好歹同意。但路上晕车厉害，反复呕吐，甚至假牙都吐掉。那次回去之后，祖母铁了心留在老家屋子里，哪儿都不去。还好父亲留在老家，有人照料，大叔也放心。隔三差五回去，也是为了弥补不在身边的缺憾。
祖母在老家生活了八十多年。她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认识这里的每一个人，能找到每一条路，每一块地，每一座山峰，每一条河流。她呼吸这里的空气，行走在土地上，就像一只鸟儿自由生活在森林里。而在大叔的家里，我能感觉到那种深深的焦虑。接触不到泥土，见不到熟悉的人，就像生生割断与老家的联系。
我想起二十几年前，多年没有回婆家的祖母，突然想回去走走。我那时大概刚上初中，正好放假在家，祖母带上了我。祖母婆家亲戚很多，六个舅爷，三个姨婆，还有好多我不熟悉的亲戚。祖母和我在山间小路上不停行走，身体瘦弱的她，步子不大却迈得很快，常常走到我的前面。我实在走不动时，祖母会背我一程。她回忆起小时候的经历，说到有趣的事，忍不住笑出声来，像个孩子一样。
从那以后，祖母再也没有走这么远的路。这些年，她的许多亲人陆续去世。现在回忆起这些经历，祖母似乎很早就在准备这样一场行程，像是她的告别之旅。这场旅行饱含她的“乡愁”。大叔频繁回到老家，看望健在的祖母。我以为，祖母这一代老人，与那饱经风霜的老屋，就是大叔心中的“乡愁”。而常常沉醉于酒精之中的三哥，何尝不是在与老乡们的推杯换盏中，在熟悉的家乡菜肴和米酒中，在那些江湖义气中，聊以慰藉他的“乡愁”。这些人，这些事，常常触动我心中最柔软的情绪。这些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也是我的“乡愁”。
■阿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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