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绵绵

◎ 冯 娜

读《诗经》的时候，我经常会想，那些用以比兴的事物是信手拈来还是古人的潜心附会？譬如在《周南·卷耳》中倾筐采摘的女子，不知是因为卷耳（今名苍耳）漫山遍野，本是寻常野菜，睹物伤情最自然不过；还是大费周章取起形象：苍耳的果实长着细刺，像一个个小钩子或小爪子，抓挠着离人的心事。

正因为苍耳子的“抓人”，在我的印象中，小时候采野菜是不会顾及苍耳的，只是在“不盈顷筐”后，把粘黏在衣物上的苍耳子一粒粒摘下来。调皮的男孩儿还会将苍耳子扔到女孩子的头发上，惹来一声声娇滴滴的嗔骂。《自然》课本中对苍耳的描述则是典型的通过动物携带种子传播的最佳示例。打从学习了这一课之后，我每每想到小姑娘们嗔怒着从头发上拽下苍耳子扔到地上就乐不可支；这聪明的植物，借助了小野兔啊小狐狸啊小姑娘这些“小动物们”愉快地把种子带到了其他地方繁衍。《博物志》中亦记载了苍耳的这种传播手段：“洛中有人驱羊入蜀，胡炱子多刺，粘缀羊毛，遂至中国。”倘若没有春秋时期的牛羊贸易，这一年生的草本植物也断不能生出翅膀，飞到中土。

我从来没有把苍耳当作是野菜，根据我有限的知识仓库中的记录苍耳是有毒的，种子毒性尤甚。古代的女子采满箩筐的苍耳应该是它的嫩叶，毒性可能会偏弱，但我猜也应该经过焯水、爆炒等多重处理才可食用。据说苍耳种子炒熟去皮可以磨面，这种吃法应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也就是说那么多种野菜非要采摘苍耳，要么是苍耳实在是到处生长唾手可得，要么就是家境贫寒，古代野菜的采摘也是分阶级的，有毒性的植物应该列为末级了。然而，《诗经》的要义并不在于此，也不在于“贫穷而听着风声也是好的”。它动人心魄的地方在于，一个贫苦的女子和旅途困顿的离人遥相呼应的情思。在那绵密的情思中可以看到清寒险阻，也可以揣度音信相隔的悲愁，但他们感情的浓度却未被俗世劳苦的打磨而降低一点点，一如苍耳果实的坚硬。

晏殊的词《撼庭秋》中有一句“心长焰短”，这四个字读来真是惊心。想必采苍耳的女子也有这样的悲叹，纵有高山之上的远行人可挂念，但来日不可知，归期不可知。这种念想像是无底的黑洞，也像一个一直在寻找挂钩的钩子，不知何时才能找到准确的位置。

那高高山岗上步履踉跄的马匹身上是否粘黏着几粒苍耳种子呢？也许有的吧，在他们途经之处，来年苍耳郁郁，是否会有另一个女子采盈筐，伴随着她浓重的心事？人们的心事和情感也会代代繁衍，“维以不永伤”的意义也许正在于此伤绵绵无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