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八哥

　　文 舟

　　苏八哥是我早锻炼时，曾在东山上见识的一只八哥鸟，一只会从鸟笼里走进走出，与行人在山道并“肩”漫步、打招呼，在山林里飞来飞去的家养鸟。

　　苏八哥本无名，“八哥”原是人们对这类鸟的总称。可自从被苏师傅收养以后，它就有了“八哥” 之名 。这样的称呼听惯了，它也认为“八哥”是对其一“人”的专称，谁叫一声“八哥”，它便会转过头来看看你，黄嘴巴翘得高高的，头侧来侧去打量一番，似乎在问：“叫我有什么事吗？”至于八哥的姓，那完全是人们随其主人的姓日复一日地叫唤而成。苏师傅每天晨练几乎都带它上山，遇见朋友，大伙都称苏师傅“老苏”，同时又一定会逗趣地跟八哥点点头，道一声：“小苏，你好！”有的还指着八哥笑对苏师傅说：“你这个小儿子真好玩。” 苏师傅总是得意地回答；“是啊，还是它顶听话。”苏师傅顶听话的“小儿子”，那自然就得姓苏喽。

　　苏师傅上山后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提着的鸟笼放在路边平坦的山岩上，打开笼门，苏八哥随即从鸟笼里踱出来，那派头仿佛是一个身着黑礼服的绅士，凛然不容侵犯。山岩约有一丈方圆，苏八哥在这里散步，早锻炼的人便渐渐围过来观看。有的是老相识了，免不了要与他亲热一番；有的是初次见面，两眼对他充满了好奇。它呢，一见人多就油然而生出一种表演欲，在众人面前走来走去得意之极。尤其是遇见小孩的时候，苏八哥更是快活无比，常常在被三五个孩子围住的圈子里，啄食他们手里喂的面包、饼干之类。感到有点渴了，它就回到笼子里去喝水，然后又出来玩；时而翮飞上树，时而在林子里翙翙地寻找他的伙伴，或是滑翔到铺砌的山道上，夹在行人中间款款而步，宛如一位旁若无人的高贵公主。有时它会冷不防地一冲而起，不见了影儿，却又神出鬼没地落在了某个游人的肩上，把对方吓了一跳，苏师傅就训斥道：“八哥，回来，没规矩！”它马上乖乖地飞回来，停在苏师傅的肩上。

　　苏八哥调皮的时候的确是不够“规矩”的，面对家里的女主人，它不叫苏师母，而是跟着苏师傅叫她的名字：“招弟！招弟！”当发现卖米的小贩在坊间小区吆喝，它立刻就学起了那人的声调：“卖晚稻米喽！晚稻米要勿要？”而一上山它爱玩不爱说。有人提醒苏师傅：“它如果走远了，勿回来怎么办呢？”苏师傅说：“勿会的，它总是在看我呢。怕我走了，把它丢了。”果然，它总是走走停停，再侧过头看看苏师傅，时刻在提防的样子。

　　一天早晨，我在山道上听见有人问：“八哥今天勿来？”一位老奶奶说：“八哥跑掉了，昨天苏师傅寻了它很久。”我心头一紧，生出莫名的惋惜和失落感。可是第二天，我又看见苏师傅与苏八哥同往常一样出现在山上，苏师傅正兴致勃勃地向大家介绍苏八哥的“历险记”呢。原来那天苏八哥在树林里边飞边玩时，不知不觉地越飞越远了，一直从东山飞到了西山。它找不到苏师傅，也忘了来时的路，完全迷失在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而苏师傅也一时疏忽，当想起时一连叫了几声“八哥”都不见动静，才有点着急起来。他忙向别人打听，有人说看见八哥往西飞，苏师傅于是往西找，一路走一路喊：“八哥，回来！”一直叫喊到西山。那里古树森森，苏师傅沿着盘山小道，一边抬头四处张望，一边不停地呼叫着八哥。终于，停在一株高树上的苏八哥听见了，几乎是俯冲直下，一头扑进了它主人的怀抱。苏师傅如获至宝，“爷儿俩”那久别重逢似的兴奋劲简直没法说。此后好多天，苏师傅就不怕重复地对别人说：“它西山都去过了，我叫回来的。那天它看见我，高兴煞了，嘴真烦，话真多哟。”

　　在天热的那些日子，苏师傅总是说：“八哥瘦了，你看，毛色也没有从前光亮了。唉，它偏食，天热就爱吃西瓜。”其实，这是苏师傅太宠爱之故，只怕它瘦了，而在我看来，苏八哥一点也没瘦，毛色依然黑亮、美丽。因为宠爱，苏师傅也就依它顺它；要回家了，苏师傅就叫道：“八哥，回去了。”可它并不一定像苏师傅夸的那样“听话”，有时叫一两遍不理，叫三四遍也不理，它还要玩，苏师傅就只好耐心地等它，让它玩个够，最后自己回到笼里去。这时候，那八哥即使停在苏师傅脚边或者肩上，伸手可捉，苏师傅也从不把它捉进笼子，完全尊重它，它也次次都有“自觉性”。

　　对于苏八哥来说，笼子是什么？不是关它的地方，是宿舍，是餐厅，是它的“家”；要休息，要吃喝，随时可进去，也随时可出来。笼子又是它的“包车”，上山了，回家了 ，它走进笼子里，让苏师傅携带着骑自行车，乘公交车，或步行。苏八哥对笼子只有亲切感，从无厌恶感，它没有被“关”的感觉。对于苏八哥而言，人是什么？不是它的凶敌，是养它爱它的“慈父”——苏师傅，是“朋友“——山上早锻炼的老人、年轻人、孩子们。在八哥旁边，人们会把脚步放慢，声音放轻，怕吓着它。它没有遭人捕捉、威吓的经历，只感到处处友善可亲，它一点都不怕人。

　　苏八哥几岁了？苏师傅说一岁多了，去年六月收养的，那时毛都没出齐呢。我问苏师傅怎么会养得这么好？他说：“很简单，从小放惯了，我从来不关它。”苏师傅觉得我眼神仍有疑问，又补充道：“要相信它，不要强迫它。不要还没有放就怕它跑。真跑了，那也是它不愿在这里，那就让它走吧，我大不了再养一只。”

　　是啊，这岂止人与鸟的关系，人与人不也一样么？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