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语老歌考据学

最近像煞活转去了，喜欢听歌。而且听的歌，说出来有点坍台，大都是《围城》里方鸿渐去见向苏小姐求爱无望因而臊眉搭眼的赵辛楣时赵正听的那种。张楚曾唱到每当遇上邻居女儿听收音机，他就会想到自己的理想还在风里，这是励志型的，好像我也不是。有一回在虎丘西溪环翠前，看见一群跳交际舞的阿爹好婆，舞跳得老来塞，歌也蛮灵光，声音能认得出是韩宝仪，但歌名不知道。歌中唱到：“有人是哭哭啼啼过一生，有人是开开心心过一生。哈！虽然是人人的想法不同，啊，终归是可爱的人生！”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对“人人的想法不同”，还有“终归是”竟会出现在韩宝仪的歌声里没有一丝防备。在我眼中，那已不再是阿爹好婆在跳广场舞，而是伊壁鸠鲁来到了他的快乐花园。
　　所以确切地说，自己与其是在听歌，不如说是在读歌。我家小子正埋首于初三的升学备考，他给自己减压的方式是上床休息时听一段计算器自带的乐曲。有一阵我诧异地发现以前总听动漫音乐的他一直在播放一首我这个年龄非常熟悉的曲子。我告诉他这首歌名叫《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来自一部老电影叫《铁道游击队》，儿子一脸茫然。他听到的才是音乐。说来惭愧，如果没有歌词，我想缺乏音乐基本素养的自己很难被一首歌打动。听到一首满大街都是的口水歌，如何能让它感觉好点呢？我的一个经验就是寻求其与经典人文传统之间的隐秘联系。比方说燕双双的《枕畔留香》，内敛的温存和眷恋不就是周美成的《踏莎行》：“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而齐秦的“你问我何时归故里，我也轻声地问自己。不是在此时，不知在何时，我想大约会是在冬季”，这分明就是“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嘛。这有点像比较文学里的溯源研究。同样是一首《凤阳花鼓》，如果能将吴琼的醇正民歌版、黎莉莉的苦大仇深版、邓丽君的江湖调笑版、周华健的欢乐喜庆版以及中国娃娃的商场促销版放在一起来听，内里主题随着时代而变迁、甚至出现根本性颠覆的脉络就非常清晰。
　　我以这种十三不靠的方式没羞没臊地听了很多老歌，乐此不疲。也因此不知曾几何时开始留意起那些专门写华语流行歌曲的书。这些书有一个很特别的地方，就是这个领域里几乎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专业作者，写书的人都只是爱好者，连署名看上去也大多是不怎么正式的网名。无论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时代歌曲，还是延安时期的革命歌曲、新中国的红色经典、港台的靡靡之音和校园民谣以及粤语闽南语客家语等方言歌曲，都有痴迷其间的爱好者去追根究底如数家珍。听不同的歌，简直就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国度，脑洞和心念里的乾坤差别可以如此之大，真的特别神奇。至于有时爱憎喜恶全无道理，说好说歹没有分寸，那又有什么要紧呢。
　　读中学时曾和一铁哥们一起听童安格的《你在想什么》，有一句歌词我一直把它记成“思念何轻，思念何重”。隔了很多年后，当年的小伙伴告诉我那句其实应该是“十年河西十年河东”。但是，小伙伴又说：“我还是觉得你的好！”说到底，哥听的是自己的情感和心绪，你管得着么。
　　《遥远的乡愁：台湾现代民歌三十年》重返61号公路　著，新星出版社2007年版
　　这本书以其个人的趣味和价值评判较完整地勾勒了现代民歌运动和宝岛的成长发展一起走过的日子。与之相关的人与作品，早已超越了地域的限度，成为两岸共同的文化记忆和精神原点。
　　《夜话港乐2：粤语歌的光辉岁月》何言　著，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这本由作者讲说得趣味盎然的书也许可以提醒我们：在多元缤纷的当代生活中，没有一种良性作用于受众的文化现象是不可以构建自己独具魅力的传统与谱系的。首先是单纯地喜欢，接着是喜欢得不得了之后迫不及待的分享，是使几句歌词以及与之相联系的一段往事、一种心情充满感染力的缘由所在。
　　《老歌的发现》杨浪　著，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作者几乎是在对这些老歌版本、演唱者及传唱源流的执著追踪中回溯了他几十年的人生，那些火热沸腾的红色年代、意气风发的军旅青春。每一个时代都会是流光般无情飞逝，但那些歌声会长久地留在人们的心底，成为调制每个人情感美酒的独家配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