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是被奔波包装的节目，对于故乡在远处的人，“年”被另一个词代替了──火车。
从上个世纪最后十年开始，中国人最痛苦又最甜蜜的火车故事集中出现于年底，官方的名词是“春运”。
地球之外星球上的人们，会为遥远的地球上发生的一个事件吃惊：在每个中国农历年的年底，为什么那么多的中国人匆忙移动，没有明确的方向，只是看到以亿为单位的人们在搬迁，坐火车出行的人流形成模糊的暗流、可怕的旋涡，以至于成为那个蓝色星球上此时期最大的骚动，以至于让那个星球上面积最大的国家之一一时表现出焦虑和不安。
春运无法回避“痛苦”这个词汇，春运给身在其中的每一个体都带来痛苦，不管是坐车的人还是在车上服务的人。不过还好，只要上了火车，家就会准时出现，家就能触手可及了，这是火车的好处。所以再难，年也要和火车组合在一起。
离过年还有近一个月，办公室楼下那条去北京西客站的八车道马路，晚上火车集中发车的时候，主辅路已经开始一起堵车了，汽车们只能步步前移。站在窗前看下去，夜色之中，红色的刹车灯组成了滚滚长龙，铁路春运来了，年在人们的一丝焦虑中早早地动身出发了。春运的列车是开往新年的列车，车上所有的人共有一个相同的目的地——家。回家是如此温暖人心，要得到回家的车票和车上的拥挤又是如此让人痛苦不已。常常是离年还有许多天的时候，在E-mail和手机短信里，已经不是隐约而是明确出现与车票有关的痛惨消息。甚至直到除夕，那些已踏上回家火车的人和还在为车票而牵心的人，依然在每一条铁路线和每个城市里现场直播着不同的火车故事。
过年给了回家这样绝对的理由和前提，对绝大多数家在远处的人，火车给了他们回家的可能……
明静在北京跳芭蕾舞，当她双脚绷紧向前起跃，可以在观看者那里产生飞翔的视觉效果。她春节回家的路线图是：第一天傍晚从北京西站上北京西到乌鲁木齐的火车，第三天到乌鲁木齐，下午再上乌鲁木齐开往喀什的火车，第四天到达喀什的家。
这是一段漫长而沉重的旅程，平常日子回家她会选择飞，但是在春节的时候，她会想方设法地一定要坐火车回去。因为机票这个时候是不打折的，火车和飞机的旅行成本差异之大，在春节的时候最为突出。明静像很多人一样坚持选择火车。生活就是生活，逼迫着你算计，哪怕你是台上的一只小天鹅，在春节的时候，“飞翔”也是一项从成本上来说让人痛苦的选择。
春节时，在许多人的心底，火车是温暖而实在的。也正因为被太多的人看重和选择，火车不能满足所有的人，有时票就是痛。
因为买不到回家的票，也因为公司其他的员工都早走，已是中层主管的张研在深入研究列车时刻表后，将回家的时间定在了大年三十的下午四点，六个小时后，回到在胶东大地上的家。──晚上十点钟到家应该还算是在年前回的家，让父母将年夜饭拖得长一点，也就不耽误什么了。而之所以敢这么定，是因为张研知道，火车和其他任何交通工具比起来是最守时的，因为是坐火车，他对父母是能作承诺的，这是火车的可爱之处。
普通人的新年火车，大致是如此的背景、这般的筹划。火车是普通的，火车是给普通人的，火车就这么呼呼地帮多数人完成回家的希望。
而过年在场景上，又是那么像一场戏，合了大幕，就是结束。年的大幕，对返乡的上班族们来说，初五初六就合上了；对外出打工的那些人，从前是正月十五之后，现在已经提前到初七八了。年结束的声音，对回家的人们，就是年后返程列车开车时，制动阀放气缓解，轴瓦松开，车钩互相碰撞下那轻轻的“咣当”一声。
过年是来得缓去得急的一件事。不管是急的缓的，到了火车这里，送去和接来都是沉重的：很多的人、太多的人！拥挤车厢里的气息，不会让人喜欢的年前年后的车厢里，因为目的地不同，会有那么一些不同。
年前的火车，行李比平时多，人比平时多，却多少会比平时多一点祥和的气氛。因为回家，因为要过年了，拥挤着也是温暖的，许多事情都好说，大家都随和了许多，表情之间的暖意让人舒心。在一些一站直达的列车上，上车放行李的时候还说普通话，车开后不久，一个人说了方言，旁边的人会慢慢地跟着说，都是同一个方向的家乡人，感觉里会更增加亲近。聊聊天，可能家原来靠得那么之近，可能毕业于同一个学校，可能认识共同的一个人……车厢里很满，空间上很挤，情感上比平时靠近，年前的火车，是有形和无形的运载内容都超载的那种。
年后的火车，则多少恢复了常态，急忙向家赶的人们在坐上火车后，疲惫就全显示无遗了。年会过得人很累，想一想这一年才开始，累的感觉就更来了。年后的车厢里，倦怠就那么浓重地无声地存在，仿佛一种稍稍有些不好的气味，在车厢里弥漫，飘散。
站在车厢过道里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背影是南方人的瘦弱。
让谁谁不要干了回家，他说一个名字。“你们多吃水果蔬菜，不要太省……我年底回家会拿钱回来，你不要担心……”
看不到面孔看不到表情，年后列车上这个瘦削男子的话却让人深深心动，下一个春节的火车，是他交卷的时候吧。
对一些人，火车代表了以年为单位的一段人生章节的结束，成绩和收获会在上车的时候明了。一年一年，不过是这样的一章一章，春运的火车是做生活小结的必然处所。
什么时候，太多的人想到火车？在什么时候，我们最多地想到了火车？是春节的时候，是年前年后的时候，那个时候，火车是那么一个让我们又爱又恨的事物。
还是那个通用的道理：爱之深恨之深。
总结对春节时火车的感情，仍得用上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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