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朋友

在儿时，对于老屋门前屋后的大树一直视之为家庭的一员，虽然它们始终静穆不语，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我们最为忠实的伙伴。有什么心事愿意找一棵树叙说，有什么秘密也愿意找一棵树分享，有什么委屈还是愿意找一棵树倾诉。
　　我的父亲在我们年幼时栽种最多的是榆树，也凭借这些榆树父亲巧妙地圈好了属于我们家的“地盘”。父亲种下每一棵榆树前，都会将它们盛放在装有清水粪的粪桶里养上一个晚上，这是父亲种树百分之百能够成活的秘诀。当父亲在门前屋后的空地上剖土挖出一个个深坑，每种好一棵树，他都会在树的四周使劲踩上几脚，然后心满意足地笑望着在一旁陪他种树的母亲，还有母亲怀里的孩儿。父亲脸上的快乐，还有快乐后面掩藏着的心事，榆树们心知肚明。
　　父亲选择多栽种榆树，首先是榆树生长周期快。几个春夏秋冬一过，榆树们就都高过了我们家的屋脊，父母的脸上便有了藏不住的欢笑。树就像农家的家畜，树多财富多。还真是，有了门前屋后的榆树还有其他的杂树，家里一年四季的柴火就不用担心不够用了。就是平日里掉落的树叶，收集起来就够我们家烧开一锅热水。每年冬天父亲会拿着锯子上树，修剪起树上旁逸侧长的枝条。就像理过发的人一样，修剪后的树木也霎时变得精神了挺拔了。母亲则拿着一把斧子，在树下将父亲锯下来的树枝按粗细长短剁成段后，整齐地归类再用稻草捆扎起来，一捆一捆码放在柴房间里。在物资匮乏的年代，按家庭人头有计划供应的燃料是何等金贵，而我们家有了柴房间里这一堆堆屋檐高的柴火，父母就踏实了，一年不愁没柴做饭烧水了。
　　父亲种下这么多的榆树，其实他心里还有更大的心愿。榆树种木质结实，容易成材，加上纹理光滑细腻，是做家具的最好木材。在木材需要计划供应的年代，有了这些榆树，等到它们一年年长高成材，家里的儿女嫁娶也正好派上了用处。伐下这些榆树后，待木料干透，这一截榆树是做床、衣柜的好木料，另一段又是打写字台、八仙桌、凳子的好板材。门前屋后的树，实在是家里的聚宝盆呢。
　　在童年，树们比房子都要高得多，一个村庄一个家庭甚至几个小伙伴之前的秘密都是在树底下进行，瞒不过树的眼睛。夏日后一场雷雨骤然而至，茂密的树叶上积满了雨水，小伙伴们之间的恶作剧会在急雨初歇时开始。将同伴神秘地骗到一棵树下后，猛踹上树干一脚，然后飞快地远离大树，让这时还没有醒悟过来的小伙伴像木鸡一样哗哗淋上一头雨水，看着自己的阴谋得逞，在旁禁不住居心不良又得意地哈哈大笑。此时此刻树会像一个温和的朋友宅心仁厚又不会多嘴地分享着我们的快乐和秘密。
　　开门可见山的老屋门前有条清澈的小河，河水昼夜不歇汩汩流淌而过，滋润着两岸的泥土，正应了这样的诗句：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家门口的大树诗意着我们的生活，也给我们的童年带来了欢乐和惆怅。记得老屋大门口，曾经植有一棵大枣树，需要两个人伸展手臂才能合抱。一到秋天，枝条上会挂满了大甜枣。孩子们顽劣，面对甜而脆的鲜果，如何承受得了诱惑，竞相爬上大树，未待成熟就先下手为强，图一时之乐。大枣是吃到了，树枝也折了，小胳膊小腿也伤痕累累。祖父年纪越大，惶惶和不安也日甚，终于有一天痛下决心，将这棵大枣树锯倒。倒伏于地的枣树一定像我们的内心一样，感到伤心和委屈，虽然一直难以忘怀甜枣的味道，但是许多年后才明白祖父的用心良苦。
　　四季之中之所以喜欢冬天的到来，是因为待到树叶全部落尽，树木的轮廓全部显现了出来后，大树自己的秘密就掩藏不住了，树梢上居然藏着鸟窝呢！父母种下的杉树不成想来了一群入侵者，有马蜂在树梢上搭了个窝，就在我们烦恼这个马蜂窝越做越大无可奈何之际，来了一对灰喜鹊。它们将巢筑在马蜂窝之上，晨起暮落，仰望着大树时，会看到殷勤的鸟夫妻早出晚归，不多久硬是将猖狂的马蜂赶走了。那一阵，无端端地，常在树底下看到有细铁棒掉落，后来才恍然大悟这些正是勤劳的喜鹊夫妻建窝搭巢的“建材”呢。到了翌年春天，枝头上有嫩黄新叶长成之际，也就会时不时听到树梢间喜鹊夫妻此起彼伏一唱一和的清脆鸣叫声，心头会有阵阵喜悦涌起：这两个通人性的鸟儿，在和我们一起守望着家园啊。

　　□陈巧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