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丘彦明（荷兰）·荷兰闲园

和白先勇重逢了。

2000年，先勇在敦化南路远企中心的醉月楼设宴，请李欧梵李玉莹夫妇、唐效与我吃上海菜。那之后，没机会再见。

回台北，得知先勇年初一下午二时会在“归隐”庐喝茶，当然非奔去不可。

一晃十六年没见，永远的白先勇依旧玉树临风，开心拥抱，先勇围红色长围巾，黄铭昌披红衫，我穿红毛衣，和奚淞、唐效，在门前一大束盛开的桃花枝盆插前合影，中国春节喜气洋洋。

落座、饮酒。中午，先勇听说将与唐效和我相聚，立即把喝掉三分之二瓶的白葡萄酒攒了下来，说要与我们共饮。酒产自德国莫索河，唐效欢喜地告诉先勇，该处离我们荷兰住家不远。酒后喝茶，奚淞削苹果分递大家，取谐音，连说：“平安！”

谈今忆往，先聊先勇最近对红楼梦版本的考证。以往他主要阅读启功注的程乙本（桂冠出版社出版），这一年因在台湾大学开红楼梦课，找其他版本参考。读大陆人民出版社冯其庸注的庚辰本，看见有严重错误，而该出版社是大陆重要的出版社，影响力很大，于是他一章一章核对，发现庚辰本谬误百出，一一注记下来。他认为，问题应是手抄本的缘故，除了抄写字误，可能也有抄写者擅自改动，让某些段落、文字、人物变得陋俗不堪。

提及《孽子》小说改编舞台剧，张逸军饰演自由不拘的阿凤，半裸身体在两条粉红缎带上攀腾挥舞，像飞翔天空的野凤凰。奚淞说，看见阿凤飞到空中的一剎那，他稀里哗啦地哭了。铭昌插话自己也泪流满面。先勇点头：“阿凤从高处最远程紧贴丝带下滑到半空，带子像一把利刃划伤他的身体。彩排时已遍体鳞伤，实在看不忍心，我告诉他演时适可而止，别太拼命。戏一开始演，导演、编剧已经开始哭，我也哭，后台全哭了。张逸军在舞台上完全奋不顾身……”继而有感而发：“舞台的动人就是这样，演员完全投入角色，义无反顾地把命赔进去。”

讲到《父亲与民国：白崇禧将军身影集》《止痛疗伤：白崇禧将军与二二八》二书，先勇慨叹：“幸亏当年转念文科父亲没反对，否则谁来帮他写传。”回忆拖拉多年，有天晚上梦见父亲板着个脸，吓醒过来，赶紧奋力把《止痛疗伤》写出。唐效问：“您父亲平日严肃吗？”“不，对孩子很和善。”先勇笑答。

铭昌讲起大陆的剧团第一次来台演出《贵妃醉酒》的趣事，手势丰富，大家乐不可支。

奚淞回忆，有一年白光与男友颜良龙到“归隐”庐，她就坐在先勇的位置上。白光一生爱情坎坷，晚年遇到小二十多岁的颜良龙，不弃不离爱她，伴她至死。来自马来西亚的颜良龙当时说，到台湾前，不知白光名气有那么大、影响有那么深。随即，奚淞唱起白光歌《如果没有你》，先勇加入合唱：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缠绵颓废的歌声萦绕。

下次得等多长时间，才能与先勇、铭昌、奚淞如此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