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学芸
生者长了两只脚,在行走的时候路过了一座一座的坟茔。这一条河堤躺在县域的西南角,大概从没有人想过它为什么躺在那里。这一条围堰像极了阴阳界——那些个庄稼、瓦舍、鲜花以及鸡鸣狗叫都在左侧,而右侧就是来自亘古的那条河流,如今快要荒芜了。那些沉默的灵魂就睡在河滩地上,耸起高高的土冢与生者对视。我们徒步行走的念头早就有。傍着一条河流,回忆它曾经蓬勃的模样。或者,捕捉它残存的人文气息。就是这样。我们的行程始于荒僻的一座水泥桥,粗糙且丑陋,衬着周围的荒野。 这条名叫泃河的河流我不陌生。小的时候,经常听大人说起到泃河来扎王八。遥想那是一份久违的欢欣和热闹,河流应该有宽阔的水面。但应该比周河瘦小。所有的河流都应该比周河瘦小,因为在我的眼中,周河是一条大河。我在它身边长大,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身体。我父亲就睡在周河边上,与一片水域相对,对面的一座坟墓里则住着我的姑姑。他们隔水相望,一同栉风沐雨。如此说来,河岸边是安顿灵魂的地方,因为水生雾气。灵魂喜欢潮湿,大概也喜欢烟雾缭绕。
泃河与周河蜿蜒几十公里以外汇合成蓟运河,它不再是它,你也不再是你。那应该是一条崭新的河流,就像人的今生前世。对,我们就行走在一条河流的历史深处,检索它曾经有过的遭际和命运。
有关生者和死者的想法不时冒上来,盖因为天地都是一种大安静。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也只有在这种大安静中才能从容思索。甚至有些虚无地想,人类所命名的生死,只属于人类自身吧?焉知在其他生命体的语汇中不是相反或相左?就像我们管麻雀叫麻雀,麻雀管自己叫什么?我从不惧怕死者,从小就不怕。死亡不就是另一种形式的永生么?高中毕业后,我在村办服装厂上班,夜里十点半下班,伙伴们都不敢回家。我一个一个往家里送,从村南送到村北。夜的浓密像厚重的幕布,撞得眼球都是痛的。哪里有可疑的暗影,我必走上前去仔细分辨。是的,我渴望撞见鬼,来拆解那些来自童年的鬼故事。可这些愿望都落了空。这让我成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就像现在面对那些逝者,人死为大,我心里唯有崇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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