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灵魂与灵魂的相遇

读《曾国藩书信集》，让我感动，一个“湘军的铁面人物”，对待家人，竟是如此温情。从此，我知道了什么叫为子、为兄、为人。这几天，我正在阅读《两个人的人生论语：郑与点、戴海书信集》，又一次被感动。曾国藩是历史名人，而郑与点、戴海不是，现实中的平常人。一个退休多年的大学教授，一个做媒体的才女。书信往来的文字间，有着曾国藩家书的遗风。我不仅仅为书信内容而感动，更感动他们对话的姿态。老人最怕什么？特别是曾经人生更热闹、很喧嚣的老人？——孤独，一个人无所事事，与天无语，与地无语，是最可怕的时刻。这个时候，与点来了，一个洋溢青春活力的年轻人，来到了老人的“身边”，一杯茶、一扇窗，两个人聊天说话，月色铺满地之后，霞光出现了，如此反复，一聊就是两年。老人又一次重生了，生命又一次年轻，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怀想长成了一棵大树。
　　郑与点，本名郑艳，曾在湖南卫视与柴静是同事。与点，是她的笔名，用了典故：孔子与子路、冉有、曾点、公西华等几个得意门生，曾坐在一起谈论“人生志向”，大家都有大志，都在表达说出如何治理国家，唯曾点只愿几个朋友，带上几个小孩，穿上春服，去野外沐浴春风，享受春光。孔子说了一句：“吾与点也”。意思是：我赞同曾点。郑与点用此典故，反映了她的情怀与意趣。她在“我们都是时代的人质”一封信中说：“首饰的成色或者到哪一家理发厅做发型都是鲜活的生活细节，我珍惜每个烟火气息的生活细节。”不正像曾点么？说得那样率真，没有“大志”，却让人亲近，一个生活中真实的爱美的女孩。
　　曾国藩的书信也很率真，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致诸弟一信中说，“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可以养亲也”，有大志向在吗？只有自家人说的实在话。他接着说，“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多“不可思议”？他真的轻视诗文吗？不是，在道光二十四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致诸弟信中又说：“以后写信，但将每月作诗几首，作文几首，看书几卷，详细告我，则我喜欢无量。”曾把家看得很重，在他看来，功名、诗文只有当益于家、有益于父母亲人才有意义。家书之所以可贵，正在于亲人之间的这种唠叨、絮语。朋友之间的书信之所以可贵，同样在于有真情、真意的不经意流露。
　　郑、戴的这些书信，写于十年前。当今，十年几乎是一个“世纪”。读这本书信集，也是在读历史，活生生的有着灵与肉完整展现的历史。与点虽然年轻，但她的阅历不是一般人所能拥有的。在“永恒的女性美”一信中，知道了她曾经在长沙电视台担任过《女性完全关注》的栏目制片人，后又在湖南卫视编导《新青年》，比如有名的《没有季节的女人》节目就是她做的，再后转行平面媒体《大学时代》杂志，又做了一番有担当的事。她说：自己喜欢五个女性，即李清照、芸娘、姚木兰、张爱玲、林徽因，四个是历史上的真人，而姚木兰是林语堂塑造的文学人物。芸娘是沈复的妻子，沈复在《浮生六记》中怀想芸娘，优雅又善解人意，却催人泪下。与点之所以成为与点，因为有这五位女性的影子。
　　读了《曾国藩家书》，“颠覆”了我对他原
　　本的“认识”。原来他是一个异常诚恳的人，对亲人、对朋友、对学问，都是如此，读他的家书，不是浸润在说教里，而是感觉促膝与你谈心，说的是道理，但是感受到的是与你一起跳动的心。读郑与点、戴海书信集，同样感受到一种“温情”在，郑、戴两人，也是湖南人。戴海是过来人，与点是向前走的人，对与点来说，这是一种“陪伴”，可这种“陪伴”又很自然，如春风与春雨。戴海是长者，在书信中表现得却如小孩，顽劣而有趣。两个人的书信往来，如天成的交响。于此，我知道了人与人之间还可以这样交往，还可以如此不顾年龄、性别、阅历、地位，这样敞开着对话。《曾国藩家书》是一本那个时代的百科全书，认识那个时代、认识官场、认识家庭、认识国学。而郑、戴这场历时两年的书信往来，我看做是“两个人的沙龙”，两代人的情感、思想，乃至经历在这里碰撞产生的火花，如夜空上礼花的绽放。
　　我与郑与点相识，是在西藏山南。到达的当夜，发烧，得了肺水肿，人昏昏沉沉。郑与点与我朋友是朋友，也在那儿。赶快叫来了车，把我送进了医院，挂号、配药、排队、付费，忙得不亦乐乎。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她是谁。我拿到了这本《郑与点、戴海书信集》。现实的许多相遇，都是偶然。历史的真实，或许只在书信里。书信，珍贵的是灵魂与灵魂的相遇。郑、戴的这本书信集，是两个人的交集——是两条河流的交集。不仅对他们自身有意义，对每一个读者都会有意义。我们在河边行走，河水清澈，能照得见自己。生命的神采、愉悦、美丽，往往就在这你来我往的平常间。
　　■柳袁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