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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克专栏
纪念君特·格拉斯
十三日下午得到君特·格拉斯去世的消息,我没惊讶,也没有更多的痛惜,因为我知道他岁数不小,遽归道山早在意料之中。这么说并不是冷漠,而是因为多少知道一点儿生命的底细,这就像洞悉奥斯卡·马采拉特(见《铁皮鼓》)为什么不肯长大一样,他的选择或者特殊的生命状态在成年人眼里多少显得古怪,但是在他的自身逻辑里却是理所当然的。
我曾经如同奥斯卡·马采拉特一样不愿意长大,因为对成年人世界感到恐惧,但是同时我又渴望长大,因为我隐隐察觉只有长大,才能彻底摆脱成年人世界的管制。这与奥斯卡·马采拉特不同,他非常彻底,而且仰仗铁皮鼓这一屠龙宝刀,把本来庄严的政治集会变成世俗的交际舞会。看到那一幕,说实话,我是非常向往的,但是同时明白自己根本无法做到,不仅仅因为勇气的匮乏,更因为面临能力与道德的双重困境。
第一次读君特·格拉斯的东西是在据说已经成为某种文化传奇的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那时我正在迷恋海明威和托马斯·曼,茨威格和帕拉·拉格克维斯特……名字一串一串的……看到君特·格拉斯的名字,不免从英文的角度戏谑地想,猎手和草地——不知与屠格涅夫的田园风光有无关系,而从德文的角度来想,它们可能仅仅是几个单词而已。
君特·格拉斯和他著名的文学形象“老鼠”
君特·格拉斯对词语相当眷恋。某年冬天我在台南的台湾文学馆访问,里面正在展览他的绘画、雕塑和手稿,而且巧的是,我再晚到两天,这个展览就撤回德国去了。我暗叫庆幸,好像在菜市场买到又便宜又新鲜的西红柿。其中有一份君特·格拉斯的手稿,为我对他是“一个文字炼金术士”的判断提供了足够而有力的物质证明。我不懂德文,但是我从这些反复书写的相似单词之中看出些许奥妙。词根在不断变化……君特·格拉斯反复在写单词,虽然他主要是小说家,但是请别忘了他同时也是一个诗人——他对词语的敏感和自我训练,让我生出知己之感。我知道他是想看看这些词语反复试验之后的效果,因为他说过“一个词呼唤另一个词”。没有一个作家是天生的,大概都是自我训练的结果。
年轻的时候读东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获得自我认同,或者一种心理暗示,狠一点地说,是为了使自己产生一点儿“试着走下去”或者自我圣化的幻觉。这种幻觉在多年之后可能会自然消失,或者变得可笑,但在当时却能产生一种促进的力量。在君特·格拉斯那里,我获得的肯定是他的个人生活,他不会游泳……我也不会……他不会骑自行车……我也不会……那时还没有看到他的回忆录《剥洋葱》。这本书和塞弗尔特的《世界美如斯》一样,都是我舍不得读完的,仿佛读完,世界就如同梵天做的梦一样,梵天醒了,世界就结束了。
君特·格拉斯的展览中,主要部分是他的水彩画《我的世纪》,总共一百一十一张,他几乎一年画一张。我特意找了我出生那年的水彩画,并且拍了下来。可惜的是上面的德文说明我不认识,又不好意思让馆长为我一个人解释,不过我猜,上面说的大概是什么人在抗议什么人,然后什么人坚决不让他们抗议之类。对德国文学或者君特·格拉斯有点儿了解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左翼作家,所以他对政治的兴趣肯定是超过卡夫卡和普鲁斯特的。一九七三年六月二十九日他在翡冷翠的一个演讲中就说:“我的目的是使布拉格和雅典的伤口继续张开。”有兴趣的人可以去查看原文,黄灿然十五年前就把它译成了中文。
某一年,君特·格拉斯成为舆论焦点,这是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又一次被广泛关注。这就是关于他曾经加入纳粹党卫队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的讨论和资料早已铺天盖地,我不是专家,任何表态和辩护和阐释都没有意义。君特·格拉斯对这个污点是承认的,而且他认为这个污点并不妨碍他是一个坚定的反纳粹作家。我们都知道直面自己其实是非常难的,鲁迅就曾说过“皮袍之下的小”这样深刻而普遍的社会道德命题……
就在我将要结束本文的时候,听到另一位作家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刚刚去世的消息,四月十三日怎么啦?有的朋友说是因为今天没有月亮的缘故。爱德华多·加莱亚诺与君特·格拉斯的相似之处至少是有这么一点的,那就是对现实与历史非常关注,爱德华多·加莱亚诺写过《镜子:一部被隐藏的世界史》,还有一本书令人震撼,那就是著名的《拉丁美洲:被切开的血管》。在所有的语法句式之中,我特别讨厌的就是被动句,它意味着心不甘情不愿的强迫,而奥斯卡·马采拉特一生反抗的可能正是这个玩意儿。
(载《黑龙江日报》2015年4月15日十二版《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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