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皮肤白晳，脸庞削瘦，戴着黑框眼镜，在看《读者》。有一次看的是卡夫卡的《变形记》。我说，看这么文艺的书。她缓慢且柔软回答我，剪头也是艺术呀！
我第一次去梅子的发屋，她就鼓励我剪那种不偏不倚在眉毛上的刘海。剪过后，单位最漂亮的女孩问我在哪里剪的，那么好看。我说在家门口小店，她不相信。二十多年前，学徒在美容美发学校速成两个月，租个门脸，挂张镜子，摆几把椅子，门口挂个红白蓝不停旋转的灯箱，就是个发屋。我家门口有四五家这样的发屋。梅子的发屋就是其中的一间。
没有人理发的时候，梅子就捧着书，靠在墙角里，一缕阳光顽强地透过树叶，撒在她的书页上。她皮肤白晳，脸庞削瘦，戴着黑框眼镜，在看《读者》。有一次看的是卡夫卡的《变形记》。我说，看这么文艺的书。她缓慢且柔软回答我，剪头也是艺术呀！
晚上带孩子散步路过梅子的发屋，她永远都是在剪头。偶尔看到我们，她会隔着窗晃晃手逗逗我女儿。屋里挤满了人，来剪头的姑娘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她的发屋是街上最后熄灯的那个。隔上半年，梅子就会关门，贴一张红色的告示，外出学习一周。再回来，发屋里就多了一些新潮的发型图片，散发着大都市的气息。
小小的发屋接纳的客人终究有限，梅子就在街口租了一间上百平方米的门面。黑色的外装修上跳跃着“卡夫卡造型公社”的霓虹灯，动感的音乐循环播放。隔壁报亭的大姐乐坏了，她发现梅子的造型公社开张后，来买饮料的美女络绎不绝，销售量比以前翻了五倍还多。她甩着梅子给她烫的大波涛，合着音乐，在报亭外面跳一段广场舞，这一跳就是七八年，愣是把一个不会打扮的胖婆娘跳成了精干利落的“报亭潮妈”。
忽然有一天，音乐不响了，霓虹灯不亮了，卡夫卡的门牌没有了，梅子像悄悄地来到这条街一样，也悄悄地从这条街上消失了。报亭大姐怅然所失地望着拉下的卷帘门。
转眼过了7年，今年春节，我在楼下一家新开的理发店剪头。老板很健谈，说到他的宏伟计划，要在这条街上开一间最大的发屋。我想到梅子，就问她认不认识。老板说：“认识，圈内的人都认可她的手艺。她剪头确实不错，现在市中心的写字楼里做私人定制。”我说：“她就是从这条街上起步的。”
我的新发型遭到单位同事的吐槽。
一位美女指点我，剪短发一定要找一个特别好的发型师。她给我推荐了梅子。我说，我认识她呀，就是许多年前给我剪齐刘海的那个人。
我在市中心写字楼的18层找到了梅子的“私人定制”。剪短发的她，笑得还是那样干净。她问候了我妈，我爱人，还记得我婆婆有高血压。她告诉我，她的母亲去年做了心脏搭桥；儿子青春叛逆，准备以后让他去当兵；她现在离婚了，除了照顾家中老小，每天下班后会去湖边跑步。
7年未见，并没有让我们彼此陌生。我没有问她为啥离婚，她也没有按我的要求给我剪那种斜拉的刘海。我顶着她给我剪的短发，走在春寒料峭的街头，收获了很多赞美的目光。我知道乌鸦为了能喝到水，石头是一块一块衔来，投石击水的。梅子的好手艺也是一个头一个头磨炼出来的。一直在努力的人，上天不会亏待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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