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未知的自己

    插图 艾姗姗

    昨天，老师从北京来，几个朋友约了要一起聚聚。这位老师是我青春年少时的女神，不仅因为她婉约貌美，还因为她是报社的编辑，我16岁那年，战战兢兢地给她投了稿，写了一首无病呻吟的诗。那首诗变成了我热爱文学的里程碑，印在了报纸上。

    在别人热爱学习的年级，我因为热爱这位老师，而自我打造成校园记者。第一次耳提面命地为头版写校园特稿，交上去的几页写满字的稿纸，换来一篇看着特别陌生的大文章印在报纸上，署名居然是我。偷偷去编辑部到老师的桌子上把自己的稿找到，在稿纸的缝隙里，钢笔字修改的痕迹铺天盖地，几乎把我的稿子重新写了一遍。

    乱得跟废品收购站一样的办公室，安静到所有的字在我眼前放大。十几岁的我，站在那默默发誓，必须好好写才能让老师不那么辛苦地改我的稿。

    现在想来，那时候的编辑是多么的认真负责，下功夫培养作者，哪怕她只是一个孩子。

    后来我还是学了审计，进了某局的财务处，年纪轻轻过上了作威作福的日子。因为离报社不远，所以偶尔也去串门。直到，老师的一句话，把我查报表的日子清零，重新开始。那时候已经考完了注册会计师，已经考完了会计专业的中级职称考试。我却终于跟我少年时期的女神做了同事。

    生命的暗处是有轨迹的。对于我这么一个爱幻想的双鱼座而言，文字确实比查账更适合我。后来，每出一本书都会第一时间给老师寄去，她未必会喜欢看我写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但我觉得她会高兴于我的不停动笔，会高兴于她几十年前最初的判断是对的。每次新书发布会在北京的时候，老师会默默地找个角站着，远远观察，不到人群散去，我根本看不见她。她也从来不上台“说几句”，那么多年了，就在旁边，看着你。

    昨天，老师晚上离开天津，约好了下午聚一下。到了民园才发现，连咖啡馆里都几乎成了庙会，我们像一群外地人挤在人堆儿里买咖啡，排队俩小时，等送咖啡一小时。就在等待的过程里，老师忽然说，“我为你出气了”。我以为没跟我说话呢，又听见她说：“我把他狠狠教训了一顿。怎么能伤害你呢？”我不得不疑惑地问她：“是说我呢吗？谁伤害我了？”

    后来我才悟出来，说的是少年时期她眼中的“爱情”，我笑着问她：“我什么时候受到的伤害啊？我怎么都不知道呢？”她缓了一下：“你要是都不记得，就没伤害到。太好了。”

    我也笑了。想起了几十年前，大概有人爱过自己，哈哈。不过，老师大概不知道，被不喜欢的人喜欢，这感觉特别难受。我也没有去追问，她为什么觉得我曾经受到了伤害，又找了个什么茬去教训人家。少年时光，谁懂得情感的分量，也许我们彼此伤害，但彼此不知。只有老师，看在眼里，始终惦记着。这都多少年了，当事人都忘得绝交了。

    16岁，真是太遥远了。

    16岁那两页被改得面目全非的稿子，是唯一的记忆。对老师的敬重，对自己的鞭策。我带学生，会像当年老师对我一样，因为太多的孩子，就是未知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