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萍（北京）·八卦红楼
芍药别名很多，其中一种叫“婪尾春”，据宋陶谷 《清异录》解释：“婪尾酒乃最后之杯，芍药殿春，亦得是名。”意思是，春天开的最后一种花，就是芍药。芍药开落，春天也就过完了。这和“开到荼蘼花事了”“一信楝花风，一年春事空”，说的都是一个意思。究竟谁最后，倒也没什么可争的。反正春天已经过去。
红楼里，关于芍药，有一场重头戏，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裀”，背景是宝玉生日。寿席就设在芍药栏中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湘云喝醉了酒，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业经香梦沉酣，四面芍药花飞了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穰穰的围着他，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这一唯美场景，不知被描画、被搬演了多少次。“红香”二字，这里就是专用于芍药的形容词。作者自己显然也难以忘怀，夜宴怡红，借黛玉之口，以花签为由头，又取笑一回。当晚，宝玉倚着一个“各色玫瑰芍药花瓣装的玉色夹纱新枕头”，也是时时不忘点染。
本来，每个人掣到的花签，才是自己的标志物，其他人都大致符合，如宝钗之牡丹，黛玉之芙蓉，袭人之桃花，麝月之荼蘼，可是湘云掣到的海棠，却经常被忽略了，只留下这满眼红香芍药。要知道，海棠的象征意义非同小可，因为它是怡红院里的那一株“红”。要说没人敏感，是不可能的。海棠半枯，宝玉拿来比了下晴雯，袭人就老大不乐意。黛玉积极用“石凉”转移视线，不知有没有深意。巧的是，湘云位置，黛玉是上家，宝玉是下家，正坐在二人之间。红楼花语，经常博喻，不限于一人一花，也是一种障眼法吧，所谓轻轻抹去。
湘云和宝玉的交情，论起来，比黛玉更早一些。只不过她“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平时也多假小子风格，所以跟宝玉的关系，更像是兄弟，这天喝醉之前，还跟宝玉划拳，赢了宝玉。宝玉说不上酒令，黛玉又替了他。——按照古人“兄弟如手足”的价值观，显然湘云略胜一筹。
因为花型近似，很多人分不清牡丹、芍药。其实二者区别很大，古人分得很清楚。牡丹木本，芍药草本，花期也不同，谷雨牡丹开，芍药花期比牡丹晚十来天。会开到立夏前后。有人根据这一回的线索，推算宝玉生日。不管是哪一天吧，总是花落春归时候。所以，如果宝玉身上有作者影子，红楼有自传成分，这个生日就八成实有其事。说实话，我总觉得，红楼如此重视三春和百花意象，如此惜花惜春，这个生日，起到的符号心理暗示作用，应该着实不小。
大观园里，牡丹亭、芍药圃，是两个如影随形的景点，总是成对出现。但现存八十回里，虽贵为花王，牡丹亭总是一笔带过，像是虚陪；芍药圃反而大书特书了一回。也许留待以后吧，还没来得及细写。其实古代，尤其北宋以来，芍药经常和牡丹并提。刘攽《芍药谱序》说：“天下名花，洛阳牡丹，广陵芍药为相侔埒。”孔武仲《芍药谱序》则说：“扬州芍药名于天下，与洛阳牡丹俱贵于时。”据说苏东坡也说过“扬州芍药为天下冠”的话。所以姜夔的《扬州慢》，才会有“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的句子。
红楼为什么这么重视芍药？胡乱猜想的话，其实是有一个重要原因的。要知道，我们的林妹妹，虽然本贯姑苏人氏，却是从小生活在扬州、是从扬州来的贾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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