沾朋友的光去平湖访古。先到县博物馆,说是库房里有高士奇的印章。那库房在哪里呢? 沿着八十年代的大理石花纹台阶往上走,扶手上的灰尘越来越多。到脏得看不下去了,一拐弯,好大一间。横七竖八满屋子纸箱,毫无章法自地及天。几只箱子底下春光泄露,压着一座花架,一张条案。不去正厅里妆点门面,倒在这儿当赑屃,也不知当了多少年。
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被让到里面。大方台子,铺了不甚光鲜的红布。早有工作人员拿出小匣,打开盖板,露出灿灿铜光,就是印了。印钮上有朱全恭篆字,说明这是康熙十七年七月初一日皇帝赐给高士奇的,文曰“忠孝之家”。这东西当然不如字画有意思,可是初次相见也很高兴,因为它毕竟留在了老高的故乡。
大家决定坐下谈谈。高士奇的十世孙特地来,坐在我们对面。七十岁老爷爷,身体瘦硬,精神灿然,操一口乡邦普通话回答问题。问:祖坟可在?五八年平了。家谱可有?五八年烧了。文玩古董?哎呀总之五八年……言辞间并不带格外的激动,也不替祖宗抱冤屈。眼看新社会把鬼变成倒霉鬼,大家尽皆索然,只好去一去高坟故址,也算聊表寸心。
这故址如今却是座公园。花木扶疏,人迹杳然,许多气派小楼排在一侧。我们侧目:咦,别墅。博物馆馆长叼着颗香烟,过来解释:原来不是别墅,而是“会所”。后来会所不让开了,赶紧转型,方才摇身成了现在的模样。不过当地人都晓得它建在坟地上,为此至今难以卖出。
十世孙老爷爷把我们带到一片草地,说大概就是这里。此处背依一座新起的“江村画廊”,面朝一条小河。河岸边许多马蔺连成一片,蓝紫色小花密密匝匝。草地上几棵新种梅树,绿叶不成荫,子不满枝。画廊里四壁都是与高氏相关的石刻。大约疏于管理,花坛中草木痴长,野草闲花爬上石阶。中庭站着一尊高士奇雕像,笑模样还和画像相似,只是脸蛋儿不够圆。
本文刊于2016年4月23日《文汇报·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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