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司之神

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在众神的国度日本，除了对古老的神佛造像留有印象，我对饮食界的“神”，因吃的方面马虎，仅晓得一位“寿司之神”，别的神——天妇罗之神、鳗鱼饭之神、铁板烧之神……就一无所知了。

五月的东京，空气里飘浮络石花的香，大约络石吸附粉尘的能力强，所以栽种了很多吧。在这样的香气里由精研饮食的朋友带领着，见识了“诸神”。记得另一位朋友说过：现在的人，连吃东西都不认真。对号入座，一点也没冤枉我的。我对吃的要求不高，为了节约时间，常常胡乱打发了事。诸神或以为知音良多，来本店的客人，至少是些爱吃的人。我混迹其中，品尝了巅峰之作的江户前料理，自知对“好吃”的理解，定然是非常肤浅的。

寿司之神小野二郎言道，他们只想做出更美味的寿司，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以求精进，至今不知是否已臻至善，也不知巅峰在哪里。91岁的人，腰杆笔直，静立工作台旁，白色厨衣淡淡笼罩理想和热爱的光晕，我想这世上一切锲而不舍的努力，总归都是相通的。

他称天妇罗之神早乙女室哉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问什么都能答得上来的职人，一周有五天来吃自己的寿司。早乙女先生涉猎艺术尤广，曾随东京大学的学者前往中国考察佛教美术遗迹。这使我感到亲切。暮色初临，柔和的暖光从街角落地窗的扶疏藤草间斑驳透出，将近80岁的瘦削老人，指间叼了烟，在预约的时间，自家招牌下迎候客人，似笑非笑，随时准备掐灭那支烟，是传说中江户子的模样。灰色外墙镶嵌瓷砖，沉着华丽，以藤黄为主调，大小匀当，无一雷同，仿佛有意蕴，却也并不太多，和餐室的天花板皆出自主人设计。半围吧台能容十来人落座，抬头可见暗沉的平闇方格内，装饰以描金的和服纹样，闪烁零星，正是《春琴抄》作者谷崎润一郎赞叹的阴翳之美。玄关地砖，浅雕若干游虾，也是主厨先生手笔。二楼展示间，则收藏了诸多精美的漆柜屏风，视线尽头，悬挂江户文人画的代表人物、谙习中国诗文的文晁的一尺山水。连窄仄的楼梯过道也奇异地陈列了不同材质的佛造像，并一座多层楼阁的木塔，一个煞有介事的石翁仲。据说更多的宝贝藏在保险柜里。

是日菜单上手绘的鱼虾，不过稍逊齐白石小鱼小虾风流。弹弹手心里的贝柱，早乙女先生表示活泼新鲜之至，说笑：“我一下子给你们炸这么多，不像小野二郎的寿司，一次只在饭团上铺一点点。”

现任助手的位置，原先是个中国人，回到北京，开了自己的天妇罗店，价格高师父一倍。可食材如何保证？如果你去过清晨的东京筑地，鱼市场的味道清鲜得沁人心脾呢。5岁即开始和大人工作的早乙女仍守着区区十来张座位，矜持自得：天妇罗这东西，同时间它既可以“蒸”，也可以“烤”，全凭面衣的形态、如何沾上面粉来决定效果，悟此境界，才可以炫耀，我这天妇罗炸得可真好！

我尝到了一根芦笋的不同部位，截然不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