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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枣树下

□肖复兴

居住的大院里,有三棵老枣树,是“前清”留下的。每年秋天,结出的马牙枣,又脆又甜。大院里老人说,以前枣还要甜呢。以前怎么个甜法,我不知道,只知道现在就足够甜的了。

每年秋天打枣,是孩子最盼望、最跃跃欲试的事情。那时候,九子是我们的“孩子王”,带着同龄人尽情爬上树疯玩,使劲儿地摇晃着树枝,或挥舞竹竿打得枣纷纷如红雨落下。打下来的枣,堆在树下,人们路过,可以尝几个,但谁也不会把枣揣兜里拿回家。一帮孩子会把堆成小山一样的枣,用洗脸盆装满,给各家送去。每家都会分得这样一盆马牙枣,作为中秋桌上的一道水果点缀。

一直到现在,大院还活着的老人的记忆当中,还会有这样每年秋天各家一盆的马牙枣在滚动。从大哥哥、大姐姐那里学来的,端着洗脸盆给各家送枣,好像怀里抱着战利品似的,这让每个孩子特别快活,很有成就感。如果说,盼望枣红、打枣、分枣,是“三部曲”,那么,端着洗脸盆给各家送枣,就成为了每年秋天“保留节目”中精彩的尾声。

最后一次打枣,是1967年秋天。那之后,我和九子等等小孩子,都去各地上山下乡、风流云散了。再小的一批孩子,并没有如我们打枣一般的乐趣,也没有每家平分一洗脸盆马牙枣的快慰。再后来,新一茬孩子长大了,娶妻生子,房子不够住,纷纷在自家门前盖起了小房,原来宽敞的院落,变得越来越拥挤。打枣的乐趣,远远赶不上生存的苦恼和困惑。这三棵老枣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无情地砍掉了。

1967年的秋天,九子领着一群长大的孩子,爬到树上去打枣,已经没有那么多孩子和他一样热衷了,好多孩子很忙,没有回到大院。树上的枣,吃凉不管酸,结得很多,没心没肺地鲜红着。九子,我,还有几个一样处于“逍遥派”的孩子,爬上了树去打枣。由于人手不够,心气不足,树上的枣还没有完全打光,就草草收兵了。给各家分枣的老规矩不能变,只是,枣该怎么分?九子望望我,我望着九子,大家互相望着,心里都犯了难。

还是以前的老枣树,大院却极不相同了。大院被掘地三尺,一下子钻出了那样多的“牛鬼蛇神”。原来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居,现在成为了立场相对的陌生人。这些人家的枣,还能送吗?

九子他爸爸是火车司机,正经的工人出身,根正苗红。当时,到处在喊工人阶级领导一切,这时,大院如何分枣,当然得听九子的了。

九子说,那些被教育的人家,就别送枣了。其他邻居,照旧送吧。不过,得晚上送。我明白,是怕那些接受再教育的人家会尴尬。其实,孩子们端着洗脸盆送枣时,那些人家早都自惭形秽地关紧大门,拉严窗帘,根本不做这种非分之想。路过这几家门前,每人心里都说不出的滋味。

枣树下,只剩下最后一点儿枣了。九子装了满满的一洗脸盆枣,还要给谁送去呢?我看九子在犹豫着,在想着什么,快丰满的月亮很亮,月光跳动在他年轻的脸上,显出了几分迷离。

九子端着一盆甜枣,向院子里的北屋走去。那是老蒋家。

老蒋曾是“大地主”,也是大院里的房东。一年前,红卫兵闯进他家三间北屋里……她唯一的外孙女“小猫”躲在枣树后面,看都不敢看一眼,真的像只受惊的小猫一样,浑身发抖……

九子端着这盆枣走上高台阶时,有个孩子拉住了他的肩膀,悄悄地说:给她家送去,合适吗?

九子回头说了句:她姥爷姥姥是她姥爷姥姥,她是她!她又没有什么问题!说完,走上台阶,敲响了蒋家的屋门。我看见,是“小猫”开的门。“小猫”推脱着,九子坚持着。月亮那么亮,把他们两人这一切举动,照得那么雪亮而凄然。

在我们大院里,我、九子和“小猫”都曾经是从小一起玩大的好朋友。但是,在好朋友受灾受难的时候,只有九子向“小猫”伸出了温暖的手,而我们都在远远地躲着她。以后,彼此分别的日子里,我常常会想起九子和“小猫”,想起1967年秋天那个晚上,九子端着一洗脸盆枣,给“小猫”送去的情景。

九子,以后我还见过几面,“小猫”,我再也没有见过。四十九年过去了,即使再能见到她,她也是年近七十的“老猫”了。真能相见,还能彼此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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