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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乡村老人的最后岁月


    被生活压弯脊梁的乡村老人。

    题记  

    在太行山的乡村,浩浩荡荡的年轻人为了生计纷纷涌向北京、上海、广州等大城市去打工,留下的是女人、老人、孩子,乡村没有了生计,就如一个失血的心房。乡村的老人,越来越老,他们就像是中国北方大地上的一株白杨树,在某一个没有几个人知道的角落,平凡地生,平凡地长。他们的离去,没有墓碑。随便找一块荒野,只要向阳一些、暖和一些,他们就会很开心地和泥土融为一体,长久地安歇。

    德福爷

    然而他失望了,儿子提过来的是一双靴子,就像舞台上戏子穿的靴子一样。

    德福爷老了。

    德福爷一生都没有穿过皮鞋。

    在太行山的一个村子里,德福爷一家是外来户。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原连年干旱无雨,春天播下种子,在地下没有来得及发芽就变成了粉末,饥民靠野草、树叶、树根、白泥(俗称观音土)勉强度日,乞讨的队伍浩浩荡荡一路直上太行山。德福爷他爹用箩筐将他挑到我们村后,再也走不动了,就索性在村里扎下了根。我们村的人在吃穿奇缺的时候接纳了这一家三口。

    德福爷他爹舍得卖力,一碗野菜汤下肚就能挽起袖子开荒整地,几间茅草小屋一搭建就成了遮风挡雨的家。

    刚开始,德福爷家里很穷,每年春节前他的小脚娘都会在煤油灯下忙活上几个晚上,赶出一双“千层底儿”(布鞋)。“千层底儿”刚上脚,就像套上了“紧箍咒”。德福就喊:“娘,俺脚疼!”小脚娘说:“踩踩就妥帖了,新鞋大了,穿旧后就会不跟脚!”

    后来德福的爹走了,小脚娘也走了,德福爷娶了媳妇,“千层底儿”就由媳妇做。生活条件稍加宽余后,我们村里有钱的人已经穿上了皮鞋,德福爷看到别人穿着皮鞋,走路都能踏出声响就很羡慕,就两眼发直,但他只能暗自羡慕,他买不起。狠狠心只能买双黄胶鞋穿,我们村里人叫黄胶鞋为“老解放”。

    “老解放”一上脚比“千层底儿”舒服多了,柔柔软软的,冬天踩在冰上还防滑,这对于德福爷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德福爷有6个儿子个个学了一门手艺,老大石匠,老二木匠,老三泥瓦匠……最没有出息的小儿子也会开拖拉机,生活有了很大的起色。

    儿子们该找媳妇时,德福爷让6个儿子都穿上闪亮的皮鞋,就是让他们一个个走路的时候都要走出响动,动静越大德福爷就越开心。后来6双闪亮的“皮鞋”娶回来6个媳妇,分了家,在我们村就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势力,原来最穷的外来户德福爷就成了村子里叫得响的大户。

    六弟兄在村里很团结,就像一块铁疙瘩,闲言攻不破,碎语摧不垮,这是很少见的。外出打工一条心,回家后经常在一起喝个小酒,开个玩笑,总是嘻嘻呵呵的,就像6个半大孩子,甚至穿的皮鞋都是一个牌子的。他们对自己的爹更是孝顺,这在我们村也是出了名的。闲着没事的德福爷,人老了,吃饱了也穿暖和了,有时间了,蹲在村口小学的后墙根晒着太阳,就回忆自己的一辈子,唯一让他感到不爽的事情就是从来没有穿过皮鞋。

    “哒哒哒”,有人穿着皮鞋一路走过,就像钉了铁掌的马蹄子,落脚撞击地面时都会发出清脆的响声。皮鞋穿在脚上到底是什么滋味呢?德福爷不晓得,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整天琢磨。

    按理说他给任意一个儿子说一声,都会给他买一双皮鞋穿的。主要是德福爷不愿意自己开这个口,也不好意思去开这个口。

    早在几年前,他就含七露八地给大吴说:“感觉皮鞋比布鞋好看,走起路来有响声!”大吴说:“爹,皮鞋是比布鞋好看,但皮鞋没有布鞋软和,您老了,上岁数了,腿脚都不灵便了,还是穿布鞋的好,穿着皮鞋叮叮咣咣的,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啊!”大吴说这话也确实是对自己的爹好。

    后来儿子们给他买鞋时尽量挑选最柔软的布鞋,有时候买来的布鞋比皮鞋都要贵,可德福爷越来越不愿意穿布鞋了,从开裤裆就一直穿到了拄拐杖,看都看厌烦了!

    人一上岁数就一天一个样。德福爷步履蹒跚起来,年龄一天天增加,但对皮鞋的好奇心一点都没有减弱,反而在不断增强。他蹲在村口小学的后墙根晒着太阳就想,后跟高高的皮鞋穿在脚上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走起路来会不会总感觉在下坡呢?

    有一天,德福爷无意中发现别人遗弃了的一只破皮鞋,就像发现了宝贝似的瞅瞅四下无人,悄悄地掖在怀里,拄着拐杖来到村口小学的后墙根晒着太阳琢磨起来。他把皮鞋小心翼翼地拆掉,一层一层地琢磨。

    “咦!皮鞋皮鞋,为什么皮子下面还会有一层布呢?”德福爷糊涂。

    “日怪哩,为什么皮鞋的鞋底子踩在地上会发出响声呢?”德福爷拆完了就用手握着鞋底子在旁边的石头上敲打。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他用手敲着找不到感觉,就套在自己的布鞋上,手扶着拐杖在地上走。咦!为什么别人穿着“哒哒”响,自己套上踩下去却没有声音了呢?

    这一天大儿媳妇背着锄头准备去地里,德福爷没有出去晒太阳,他其实专门在等着儿媳妇赶紧走。

    等大儿媳妇出了门,德福爷就支棱着耳朵听,他听着儿媳妇彻底走远后,悄悄地爬到床下拿出了儿媳妇的皮鞋。这是大儿子从城里给媳妇买回来的,大儿媳妇平时舍不得穿,高高的鞋跟,踏在青石铺就的村道上,声音分外嘹亮。

    一个很精致的鞋盒子,还向外散发着一种很特殊的味道。德福爷打开鞋盒子后,射进来的阳光正好落在鞋子上,一道夺目的红光直刺他的双眼。他坐在地上,用手使劲揉揉刺痛的眼睛,鲜红如血的皮鞋十分的精巧,放在黑暗中似乎都能发光,他早就注意到大儿媳妇这双鞋了,注意到它的原因是对鞋的那两个后跟感兴趣。一个很普通的塑料底子,为什么穿在脚上,踩在地上,走在路上就会有那么大的动静呢?他不明白,就琢磨。琢磨不明白,就索性找来剪子和锥子撬鞋的后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和鞋浑为一体的后跟竟然很不经撬,几下就掉了下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呢?”他不明白,直到将一双红皮鞋剪拆得四分五裂,帮子是帮子,后跟是后跟,他还是没有琢磨明白。他坐在地上显得很狼狈,看着废掉的皮鞋,才突然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天他想了好多措施,比如悄悄地将废掉的鞋藏起来,比如……所有的想法都没有赶得上实施,大儿媳妇就进了家。

    大儿媳妇看到自己心爱的皮鞋被剪拆得四分五裂,善良孝顺的她默默地心疼了一会儿,并没有当面向公爹发火,倒是联想到几天前村里人说公爹在晒太阳时的行为后,突然对公爹的身体担忧起来,会不会得了什么怪病呢?她牵头召集几个媳妇一商量,就给城里打工的6个儿子去了电话。

    医生给德福爷做检查前,大儿子悄悄将医生叫出门外,把父亲拆皮鞋的事情告诉了医生,医生点头。检查完毕,在纸上写下几个字:老年痴呆症。

    药拿回一大包,德福爷坚持不肯吃药,说自己没有病。德福爷心里清楚,要说有病,就是有一块多年的心病:想穿皮鞋。可他不能说出口,尤其是自己忍不住偷偷拆了儿媳妇的红皮鞋后,理亏得更不好开口了。

    6个儿子返城后,媳妇们就轮流把德福爷看护起来,晒太阳的权利都没有了。医生说了,得了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最好别让他一个人随便走动,容易找不到回家的门。地里的活儿做不完可以赶,丢了公爹可就麻烦大了。

    在饮食上,6个媳妇尽量给公爹做最好吃的,可口的,只要公爹愿意吃,她们就一齐张罗,村里人来看望德福爷时都说:“你老真是好福气啊,生了6个孝顺的好儿子,又找了6个孝顺的好儿媳,想不享福都不行!”德福爷喉咙呼噜呼噜发着响声,一语不发,眼睛总是盯着人家的皮鞋。

    整天呆在家里的德福爷病了。6个儿子都回到老人身边,在弥留之际,德福爷心想,活的时候不让我穿皮鞋,怕我摔倒,死后儿子们肯定会给我买一双崭新的皮鞋,在人间的道路上走不出声响,死后到另一个世界也能踩出点动静,他相信自己的儿子们一定能想到这一点。

    寿衣准备好后,德福爷比划着坚持要看,儿子们将衣裳提过去,他推掉不看,将帽子提过去,他索性闭上眼,最后儿子将鞋提过去后,他睁大了眼睛。

    然而他失望了,儿子提过来的是一双靴子,就像舞台上戏子穿的靴子一样。对于儿子们来说,尽的是一片孝心,因为寿衣有寿衣的讲究,不能带任何皮质的东西,尤其是各类动物的皮制品更不能做寿衣。寿衣全是用上等的丝绸做的,包括靴子也是,上面还刺绣着精美的图案,但再好的丝绸它也是布啊!

    德福爷的喉咙呼噜了几下,痰迅速在那里聚集着,几天都没有说话的他突然瞪着眼睛,用指头点着6个儿子开口骂道:“你们都给我滚开,我受死受活、辛辛苦苦真是白养活了你们六个不孝的杂种!”说完他咽气了。

    “爹啊,您到底不满意啥?这套寿衣俺们花了七千块啊!”

    6个儿子围在爹的床前哭喊。

    德胜爷

    德胜爷爷用最后一口气吃力地告诉老伴,死后千万不要惊动娃们,树叶黄了就要落,娃们在为大城市做贡献哩,出息着哩!

    “天津到底有多大啊?”

    德胜爷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咋回答。

    不要误会,德胜和德福不是亲兄弟,我喊他爷,严格来说,德胜也不是我的亲爷爷,只是一门远方亲戚。去年“十一”假期,母亲说她想去看看村子里的人,我只好答应陪她一起去。

    我们从市区出发乘车走了近四个小时,最后长途客车气喘吁吁停在一个偏远的小镇,司机说到站了。我搀扶着母亲走下车,沿着曲曲折折的乡间小道,向更为偏远的山里走去。似乎走了好久,到达一个叫槐树岭的小村,已经接近黄昏,成群的鸟儿开始归巢,夕阳的余晖洒在高大的树梢上,大树仿佛在如血的夕阳下燃烧。

    德胜爷看到我和母亲后,整个人愣在那里,手里拿着两个玉米棒子掉在地上,或许他不敢相信我们会去看他,突然回过神来高呼:“孩儿他娘,孩儿他娘,你快出来看谁来了!”

    屋子里一阵响动,一位老太太走了出来,老太太看到我们后激动得腿都在哆嗦:“哎呦,大老远的,真稀罕了,快进屋、进屋。”

    好久未见,三个老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开心地笑,一会儿又用手掌去抹眼泪。从黄昏说到掌灯时分,德胜爷才想起还没有做晚饭,于是,德胜爷烧火,老伴做面,母亲在一旁帮忙。我没事,走出家门,披着夜色沿着村庄走了一圈。

    村庄看上去不算很小,估计有100多户,奇怪的是人很少,偶尔有老头老太太,在夜色中提着荆条编制的篮子匆匆走过,靠近了,他们总会用异样的目光端详着我这个陌生的人。我原以为,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生长在农村,与他们没有区别,如今在他们的目光中,我读出了距离,这让我心有些许不安。

    吃晚饭的时候,德胜爷说,村子并不算小,500多口人,在方圆算是大村,只是每年一开春,雪没消尽,地没解冻,年轻的人就开始浩浩荡荡地离开村庄,他们涌向北京、上海等祖国的各个城市,过年的时候才回来,一年内村庄里留下的只有老人。

    德胜爷说,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天津打工,说在什么糖果区。我听了说:“是塘沽区吧。”德胜爷说:“是哩是哩!”他说着说着就不吃饭了,放下碗筷,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白色的塑料袋,一层层打开后,是两张照片。

    一张照片上是一家三口,背景是天津意大利风情街,在意式建筑风格的小洋楼前,照片上的人显得很精神,也很开心。另一张是一个年轻小伙子,背景是天津市塘沽区的东方大道。

    德胜爷说,三个人那张照片是大儿子、儿媳妇和孙子,单人的是小儿子,还没有成家,他们都在天津做工。德胜爷说着很是开心,我从德胜爷的眼睛里看到的是说不出的自豪。他的老伴在一旁说:“别理他,两张照片像宝贝似的,动也不让人动,见人就拿出来显摆。”德胜爷不理她,扭头问我:“天津有多大啊?”我一时不知道咋回答,我说:“天津很大。”德胜爷满脸乐开了花说:“当然是很大了,过去手提包上不是印着‘北京’就是‘上海’,还有‘天津’,娃们回来说都大得都连住海了。”

    母亲拿着照片看,不住地夸孩子们有出息。德胜爷的老伴说,大儿子是建筑工,小儿子是木匠,娃们在外也是受苦哩。德胜爷不爱听了,说:“能为大城市做贡献,那是咱娃的福气,如果娃要修天安门,我涂上脸穿上蟒袍敢唱三天戏。”他老伴说:“得瑟死你啦,天安门早有了,还用得着修。”德胜爷一时不知道说啥,想了半天说:“我说的是维修,维修你懂不?”他因为突然想出“维修”这个词高兴得像个孩子。

    第二天上午,我和德胜爷来到他家的玉米地里,他高兴地领着我转了好几块田地,累了就坐在石头上抽烟。

    望着成片的玉米地,德胜爷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娃们能走的都走了。”接着,他问我:“如果都向城里跑,都不种地了,吃啥?过去讲粮食为纲,现在都抓钱哩,地都荒了。”他说着,一脸的茫然,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抽了几口烟告诉我,前几天,憨则老汉一口痰噎着,死在了地里,憨则老伴为了不惊动城里打工的娃们,在村里老人的帮助下,挖了一个土坑,棺木都没有就埋了。冬海他娘是个哑巴,80岁了,儿子都在外打工,死在老屋里三天后才被人发现。

    去年10月22日,一个平平常常的下午,突然有消息传来说德胜爷爷走了,突发脑溢血死在自家的地里,当时老伴抱着他的头使劲呼唤:“你这不是人的老东西,你走了留下我咋办啊,啊——”德胜爷爷用最后一口气吃力地告诉老伴,死后千万不要惊动娃们,树叶黄了就要落,娃们在为大城市做贡献哩,出息着哩!

    母亲说,德胜爷爷如愿被埋在他的玉米地里,下葬那天,身边围坐的是和他一样的老人,天空中飘着秋雨,老人们围坐在一起默默哭泣,为德胜爷爷哭泣,为失去生机的村庄哭泣,为成片的玉米地无人照料而哭泣。

    德贵爷

    他没有想到老狼将小狼追远后又回来了,来到德贵爷面前,卧在地上,双眼紧闭,意思是:“开枪吧,我回来了!”就像一位刑场就义的英雄,很坦然,没有一丝恐惧。

    德贵爷是个爱讲故事的人,不过他总爱讲同一个故事,就在他临终前,还在断断续续地讲这个故事。

    德贵爷年轻的时候曾经是远近闻名的猎手,一把自制的土枪百发百中。德贵爷说他最后一次打猎是一年深秋。将近黄昏的时候,德贵爷啃完最后一个窝窝头,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准备空手回返,突然,突然发现前方的灌木丛中仿佛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

    会是什么呢?德贵爷警觉地端平了土枪,黑乎乎的枪口瞄准了灌木丛,因为没有弄清楚灌木丛中到底藏着什么东西,德贵爷不敢再贸然前行,更不敢开枪。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德贵爷端枪的手和肩膀已经发酸,对面的猎物仍然没有一丝要逃的意思,而且没有了动静。德贵爷的心里开始发虚,到底会是个什么东西?凭经验德贵爷再次排除掉了狐狸、山羊和野猪。因为这些猎物发现人后,第一反应就是迅速逃窜,除非是?德贵爷的手心开始出汗。

    突然,德贵爷的脚下一块石头松动,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腿一发软手指头触动了枪柄“砰”的一声响,打偏了,枪子打在灌木旁边的土地上,扬起一股烟尘,只见对面的灌木丛中一声长吼,一大一小两个黑团猛地蹿出。

    “狼!”德贵爷本能地惊呼了一声,吓出一身的冷汗。过后德贵爷说,假如大狼当时受惊猛扑过来,德贵爷只有死,因为自制的土枪,放一枪后就得重新装火药和枪子,但一大一小两只狼没有朝德贵爷过来,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逃去。

    可能大狼是一只很老的母狼,行动很迟缓,它带着小狼刚跑了一小段路程,就站在一块岩石上喘气。德贵爷乘机装好了枪,大狼看到德贵爷追了上来,拼命地跑,小狼跟在母亲的身后时不时还回头看看追上来的德贵爷,它太小了,不明白猎人的追逐和母亲的拼命逃跑究竟意味着什么。

    天逐渐暗了下来,德贵爷端着枪猛追,一大一小两只狼在前方猛跑。但间隔的距离始终达不到土枪射击的标准范围,当跑到一个大的土丘旁时,大狼好像已经耗尽了身体里最后的能量,再没有力气爬上土丘,德贵爷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瞄准了大狼。就在德贵爷即将扣动枪柄的瞬间,他看见老狼猛地回过头来两条前腿迅速跪在地上,头在地上点了三下,然后伸出一只前爪晃了几下,意思好像在祈求说“我给你磕头了,求求你等一下”。

    德贵爷心里不由一动,迟疑地放下了端枪的手。

    小狼接到母亲的呼唤跑到母亲身边。此时德贵爷才明白原来老狼的意思是想在临死之前再喂小狼一次奶。小狼欢快地依偎在老狼身边含着乳头,它根本不清楚面对着的危险。老狼的头朝着德贵爷的方向,满眼是哀求。

    小狼吃了一个乳头后想走,却被老狼用嘴死死地咬住尾巴拖到了身边,还让他吃另一个乳头。小狼不吃,老狼就使劲拖。德贵爷看着僵在那里,老狼见德贵爷端枪的手放下了,才放心地回头用舌头舔着小狼的皮毛,一下一下的很认真,像在最后一次给儿子清洗身上的灰尘。

    终于,小狼再也不吃了,老狼拖也拖不回来了,老狼这才站了起来,德贵爷又警觉地端起了抢。没有想到,老狼又一次两条前腿跪在地上,头在地上点了三下,用前爪比划着仿佛在和德贵爷讲条件。德贵爷明白老狼的意思是让他放过小狼。德贵爷茫然地点了点头,就见老狼回过头仰天叫了一声,意思是说:“孩子,你快走吧!”小狼看着母亲,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赖着不走,老狼又叫了一声,小狼还是不动。老狼猛地在小狼的尾巴上咬了一口,小狼发出凄凉的叫声,但仍然不走,双眼泪汪汪地轻声叫着,不愿离开自己的母亲,老狼彻底火了,猛地在小狼屁股上乱啃起来,吓得小狼撒腿就跑,老狼啃着叫着,赶出小狼好远。

    德贵爷的眼里顿时一片泪光,打算彻底放过这对母子,他没有想到老狼将小狼追远后又回来了,来到德贵爷面前,卧在地上,双眼紧闭,意思是:“开枪吧,我回来了!”就像一位刑场就义的英雄,很坦然,没有一丝恐惧。

    德贵爷朝狼摆了摆手,意思是让狼走。狼没有动,德贵爷见狼不动自己背起猎枪大步走了。走了好远,德贵爷回头时,看到老狼还在原地两条前腿跪着,朝着德贵爷离去的方向点头。

    从那以后,德贵爷再也没有打过猎。只是一直在讲这个故事,逢人就讲,直到临终的那一刻还在断断续续地讲。我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德贵爷为什么会一直去讲这个重复了无数遍的故事呢。直到有一天,我问村里另外一位老人,才恍然大悟。

    老人说,他这样做,其实是在赎罪。在乡村人看来,在同一块土地上,不管是野兽、飞鸟甚至是爬行的蝼蚁都有灵性的,轻易伤害不得。德贵爷作为猎人,自从遇到那件事后,醒悟了,他想通过他的亲历告诉所有的人,山里的动物和人一样,伤害不得。

    “他每讲一次,心里就会舒坦一些,如果不死,他还会讲。”老人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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