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鲜

宛蓝（江门）·人间有味

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

谈政治这种大而无当的话题就不细述了，自有大人物去纠结如何烹法。我喜欢“小鲜”这个词语，在我三岁即决定的味蕾记忆中，小鲜就是老家时常吃到、又不值钱的蛤和蚬。

蛤即是花蛤，生长在海边，因为外壳有花纹。蚬子咸淡水都有，老家沿海，我们常吃的自然是海蚬。福州民谚：“打赤膊吃蛤，穿棉袄吃蚬子”。究竟有无分得这么清楚，离乡太久也忘了，只是读书读到这句民谚，觉得有趣就记下来。但是模糊记忆中，的确有点季节之分。

炒花蛤是大人的拿手好戏，夏天里总有一股猛火爆香豆豉，加辣椒干，大火急炒花蛤的气味。这是一道很能下饭的菜，鲜辣饱满，关键在起锅的那一点酒，酒气足且辟腥。在我离乡出外工作早期一段时间里，经常凭记忆做的一道菜，仿佛吃着了，就如和家人一起坐在小院里，葡萄架下的折叠餐桌，堆得满满的花蛤壳，取笑彼此的吃相不雅。

后来吃伤了，再去大排档就不轻易点，而且花蛤不好好处理，总有暧昧的泥沙欲说难清，终归还是住家菜为好。

蚬子在人们的认知中，以河蚬为主，尤其在我现在生活的城市江门，清明吃蚬是老幼皆知的事。新会石板沙吃黄沙蚬，让石板沙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岛成为吃蚬胜地，也让黄沙蚬价年年飞涨，这已是不争的事实。

往往这时，我就很怀念老家的海蚬，当时是不值钱的食物，方言叫更子。海蚬像蚕豆般大小，难为卖者一粒粒剥肉，用盐腌制，竹筐盛住，运到市场卖，也是卖不起价钱的微贱之物。买回去用萝卜干、葱花，丰富一些就加点半肥瘦肉丁，就是很好的佐粥小菜，是名副其实的小鲜。有人家不怕麻烦，买新鲜的蚬子回去，养在水盘里，一夜吐尽泥沙，炒韭菜、炒蒜苗、炒鸡蛋都可以。

现在有一种吃法就是和海鲜一起蒸，鱼虾蟹的鲜汁浸着，更是雪白腴嫩，不过这时，就无人想起它是微贱之物了，其实和黄沙蚬日见昂贵道理一样，都是毁在人的吃欲里。

汪曾祺先生在《故乡的食物》提到蚬子，说蚬子剥了壳卖，非常便宜，是小户人家的恩物。有一年修运河堤，有一段堤面应铺碎石，贪污的包工在堤面铺了一层蚬子壳。前来验收的委员，坐在汽车里，向外一看，白花花一片，抽着雪茄烟，连说:“很好！很好！”

汪老的笔力老辣，读到此处，画面感油然而生。其实我走过蚬子壳加蚝壳铺成的乡路，一不小心，就割得脚流血。有没有一位这样的委员验收，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