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大学毕业刚工作的那一年，在单位食堂、办公室走廊、写字台旁，有时耳边会刮过一位富二代公子哥儿与美丽女科长擦肩而过时的调侃：“这个女人不是人，她本是九天玄女下凡来。”每一次听见，觉得肉麻，而且俗气，就从不去细想这九天玄女为何方神仙了。
山西平顺县的九天圣母庙，供奉的主神即九天玄女。六月初，为着看九天圣母庙一组宋、元、明、清建筑，我们来到了平顺县北社乡。在古代，这庙宇的气势非凡，“接天连云，庄严肃穆”；在今人眼里，雄踞在高丘之上，派头也是不小。
九天玄女原是人首鸟身的玄鸟形象。《诗经》里写：“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宅殷土芒芒。”气象很大，不妨把玄鸟假想成殷商人的祖先。这庙的主殿——圣母殿是北宋木构，和献殿形成“勾心斗角”的紧凑之势。为了拜祭主神而建的献殿，则在两侧分列数通石碑，我全神贯注于其中一碑，因为听说，这碑上镌着国内古建筑有关戏台的最早记录。
到将晚时，才在密密麻麻的字里，找到“舞楼”二字。当时孤陋寡闻的我，不敢确认舞楼即是戏台。庙宇山门倒是一座戏台，戏台在南，与主殿相对看。主殿内看戏的神祇们，除了九天玄女，还有在晋东南声名遐迩的一对姊妹神“二仙奶奶”，多少戏搬演上台，都得先让神祇们一睹为快！
山西“奶奶庙”之多，没到过的人，实难以想象二仙奶奶的信仰，流布深远至今。我去过的二仙庙，都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个陵川县的西溪二仙庙，存金代遗构，沿山路蜿蜒而下，便可见它在苍郁山林之中，宛如纸上绢上的宋代界画。山门设戏楼，第一次去是五年前，三两友人，怂恿无知的我上去跑了个无知的圆场。五年后再来，先至小会岭二仙庙，正殿宋代遗构，同样居中轴之北，正对山门戏楼。拜过了二仙奶奶，肩扛锄头归来的守门人淳朴欣慰：可灵验了！问戏楼是否已成摆设，还演戏给二仙奶奶看吗？“当然演！演戏首先要演给二仙奶奶看。”
山西神祇，普遍享有看戏的专设戏台。一路行，一路看来，譬如洪洞县广胜寺的水神，马村金墓的先人，万荣后土祠的女娲氏……乃至芮城广仁王庙的龙王，迄今莫不如此。
极可惜广仁王庙落架大修后，周边环境改造，铺设以极简清爽的现代风格，唐代木构与清代戏台面面相觑，好比老年人，忽而被带入了穿越剧。“我们守着宝要知宝。”考古界的泰斗宿白先生如是说。也就是说，要知道宝之为宝，何以为宝。山西地面古建筑，应与它周边环境相辅相成，有自然依托的会心。如今古建筑和传统戏曲，分属非遗和物质文化遗产两大虚假繁荣的阵营，倘若不出于“延年益寿”的保护，而被自以为是强加类似“返老还童”的发扬，恐怕它们作为“遗产”的资格，也就或多或少受到了损伤。广仁王庙周边美则美矣，好比高档小区配套的文化广场，五星级度假村的庭园，这唐构仿佛不是在山西的了。之前所见的奶奶庙，圣母庙们……苍古浑朴的风貌，因而愈发显得稀罕动人，更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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