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安置点

  [安徽]王征桦

  村庄还在水底下，只露出片片树叶般的屋脊。老查指了指其中的一片对我说，你看，那片飘浮的树叶下面就是我的家。

  说者无心，听的人记下了。小粑是本地的特产，巧的是老查年轻的时候做过小粑，而且是做粑的好手。有好心人打电话来问这个安置点需要他们捐助什么，老查毫不迟疑地说：面粉！面粉运来了，老查开始揉面、擀皮、加馅、捏团。一大早，一个个小粑就这样行云流水般快速成型。在平底大铁锅内，老查把菜籽油在蒸熟的白面粑上来回刷上几遍。稍等片刻，一锅白面粑就出锅了。安置点变得热气腾腾，有了人间的烟火味。豆角馅、粉丝馅、萝卜馅、咸菜馅的小粑，令人垂涎欲滴。

  老查做出来的小粑，黄澄澄的不破相，香气四溢。中年夫妇吃着小粑，眼睛潮湿湿的。有一天，老查正在做小粑时，他沾满菜油的手被人紧紧地握住。正诧异时，拗老头走过来说，老查，这是我儿子，特地从苏州来接我过去。

  好啊，好啊，老查连声说着，一边递过两块小粑来。拗老头的儿子接过粑，咬了一口说，谢谢你啊，救了我老父亲一命。老查回头对拗老头说，这下你拗老头没有理由拗了，就安心到儿子那里享福去吧。

  雨渐渐停了，我们医疗小分队也要撤走了。我和老查登上了敬老院中的高坡。夕阳西下，漫过堤坝的江水一片通红。村庄还在水底下，只露出片片树叶般的屋脊。老查指了指其中的一片对我说，你看，那片飘浮的树叶下面就是我的家。

  安置点设在一家废弃的敬老院里。这家敬老院由于在山坡的高处，交通不便，所以在新的敬老院落成后，它就一直被闲置在那里。没想到这次水灾，它反而派上了用场。几百灾区群众被陆续安置到这里，往日静悄悄的敬老院顿时热闹起来。

  老查是安置点的负责人。从7月3日起，我们的医疗点也开始设在这个安置点中，所以我们也要服从老查的调度。实际情况是我们在调度老查。我们说院内荒芜的野草是蚊蝇的孳生地，先要除去野草，消毒杀虫，才能切断传染病的传播。老查就花去一天时间，割去杂草，又花了一天时间，背个喷雾器，把外面环境消毒了一遍。我们说水要先沉淀，除去杂质，煮沸后才能饮用。老查就弄来明矾，把大缸里的水弄得澄澈，专门派一个人烧水。

  灾区群众情绪低落，很多人一天到晚都睡在临时发给他们的草席上，不肯动弹，有病也不愿来找我们。我们只好背着诊箱，一间一间地去察看，看看他们有什么需要。在25号房间，住的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他咳嗽着，神情萎靡，像是患上了严重的感冒。

  老人不让我们靠近，他说房子被水冲得影子都没有了，活着也没有什么意思了，还治什么病？正当我们无可奈何之际，老查来了。老查一来，就像训孩子一样把老人教训了一通。也奇怪了，那老人在老查训斥之后，竟然乖乖地把我们递过去的体温表塞进腋窝里。

  他是一个拗老头。老查说，对付拗人就要用强才行。拗老头的儿子在苏州工作，老头子一个人住在乡下。儿子多次接他去城里住，他就是不肯，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舍不得他的三间大瓦房。圩堤溃破的前半个小时，拗老头还呆在家里，打死也不愿离开。当时，他正是老查疏散的对象。尽管老查磨破了嘴皮，拗老头依然无动于衷。拗老头说，他有一只鱼划子，真的破圩了，他就坐在鱼划子里，也不至于淹死。老查见好说不行，就来了硬的，忽地把老头背起来，一溜小跑就上了大路。原来，老查是拗老头的救命恩人。拗老头服服帖帖地让老查训斥，也就不足为奇了。

  有一对中年夫妇，逃离家园时骑的是两辆电瓶车。如今，这两辆电瓶车就是他们唯一的财产了。男人借来了一只打气筒，神经质一样反复不停地给电瓶车充气。老查把手搭在他的肩上，不语。我看出了老查内心的焦急。这突如其来的洪水不仅毁了一个人所有的财产，还毁了一个人对未来的信心和希冀。老查焦急的是眼前这个男人可能垮掉。倒是女的说了句很现实的话，她说：我想吃小粑，很多天没有吃小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