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的童话

徐棋楠（深圳）·果下马

父母住的小区，在苏南中小城市中，属于较早期开发的商品楼盘。十几年前刚刚入住的时候，一些新业主尚不大适应要交纳管理费这件事，觉得凭空多了一笔前所未有的开支。0.5元一平米，对于小高层带电梯的房子来说，在当时，也不能算贵的；不可思议的是，真有人找到了理由，理直气壮地不交一分钱，并且永恒地不交下去了。

所以一开始就注定了是粗放式的“管理”。可是毕竟有别的好处，诸如学区房的优势，价值（主要是房价）并不贬低，反而海枯石烂地得过且过着，形成了一个住户散漫“自治”的住宅区。

所在的地块，原先是规模很大的工厂。印染厂，抑或是灯芯绒厂，印象模糊了。然而清晰记得厂里有个不对外开放的大浴室。初中时被人带去洗过一次浴，女工们三三两两地迎面而来，湿漉漉的头发，光净的脸庞，泼辣而闲适。工厂无可挽回地没落了。后来，原址上挖了大坑，住宅小区就从那大坑里一节一节地长了出来。厂里的几十年，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建筑师张永和先生在一个讲座——“弗兰肯斯坦之人造城的故事”中，对当今封闭式街区提出了批评：一块一块封闭的街区和环境没什么关系，把城市的道路网打断了，在本质上是反城市的。我想到父母住的小区。小区入口正对着运河，运河无法改道，因此街道基本保持了长久以来的样子。

小区入口模仿古希腊某著名神庙的某个立面，三角形山花，爱奥尼亚式的立柱，又省力，又使人觉得洋气。这简直是许多楼盘不假思索的做法。不过外人进入小区，很快便察觉得到，这小区疏于管理（服务）。

表面上看来是如此。公共空间的中心广场以外，每一栋楼和另一栋楼之间，辟有半独立围拢式的一方庭园，我几乎看不到园丁的光临。植物们徒长，槭树壮茂，浓荫下泥多，草坪稀稀落落，青苔斑驳，荠菜、车前草、蒲公英、马兰、蛐蛐草点缀其中，不一而足，雨季苔绒浓翠，倒颇见野趣。住户们陆续将庭园的边边角角开发为种植地，相互默许，有一户人家种了一圈紫苏，不知何人培育了一片木芙蓉……有一年回家，妈妈向我展示沿墙根的一溜菊花脑，说，角落里光秃秃的泥地空着可惜，播了一次种子，以后年年夏天，你回来就有菊花脑的汤可以喝了。

一小间一小间的商铺沿小区的步道，挨家门口，当初被统一种植了小叶冬青，树冠修剪成圆形，一米半高，为行道灌木。清明返家时，打商铺门口经过，吃惊地发现，店主人正抡起锄头，泰然自若地挖出冬青，预备种下一棵李子树。再一看，别的一家公然给自家换上了一棵樱桃树。

比起“弗兰肯斯坦之人造城的故事”，这小区无人过问的自由主义甚至有一些可爱，无孔不入的摇曳多姿的市井气息的童话，你知道它不属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