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

张梅(安徽)

紫苏有种稳妥的气质。

起初移植时如同营养不良的孩童，瘦瘦弱弱的，数月之后，安然于楼下的一片空地。宽袍大袖的紫苏，与一群菊花脑为伴，菊花脑犹如小家碧玉，绿茵茵的一片，紫苏如同谦谦君子，片片绿中泛紫的叶片承接着阳光。

大暑，热浪滚滚，紫苏并没有蔫头耷脑之态，得益于父亲的呵护。年近七十的父亲每天必提两桶水，将所种不多的菜蔬花木一一浇透。光阴，悄然在父亲的身上留下苍老的痕迹，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密，走路的姿势越来越蹒跚，我们说的话，有时得好几遍才听清楚，每每看到父亲如此，一种酸楚便漫上心头，像薄薄的夜色漫过夕照的远天。父亲照顾这些寻常草木犹如呵护我们。

紫苏也开花，腼腆地开着，小小的唇形的花，如米粒，不留意是看不见的。要说紫苏的香气，是紫苏的叶子散发出来的，摘取紫苏叶子时，叶脉中散发着香气，禁不住一闻再闻。

一到夏日，口中寡淡无味，母亲变魔法似的从柜子上取出玻璃瓶儿，里面腌着紫苏嫩姜，看那色泽，真是一道残阳铺水中，泛着淡红，如果紫苏再多放一些，那红色的汁水会更加旖旎动人。象牙白的嫩姜，洗净沥水，姜头犹如少女的纤指，用手撕成薄片，加盐稍稍腌制。锅里放入冰糖、白醋熬啊熬，文火舔着锅底，熬到粘稠时放入摘回的嫩紫苏叶，等紫苏糖醋水冷却，将腌制好的姜片泡进去，两三天工夫就可以食用，瓶中姜片如同片片扁舟，紫苏则如碎花点点，整整一个夏日，摘摘叶子腌腌姜，在蝉声由浓到淡中就不知不觉过去了。

舍不得多摘紫苏叶，是因为还要用它炖鱼，焖老鸭，烧螺蛳。江南是鱼米之乡，鳊鱼、鲤鱼、鲈鱼、鲫鱼、鳜鱼、胖头鱼， 炖或者清蒸，放入紫苏叶，此时的紫苏就像温婉的女子，所至之处，也因她的存在变得美好，鱼，少了腥气，汤，多了鲜美。

等到秋风吹起，紫苏结了籽，这一年的生命就走到尽头。紫苏的籽又叫苏子，像寻常人家在唤自己的幺儿，亲切、朴素又不失典雅。在茎枯叶萎之前，把它的叶片摘下来，洗净晾干存放在冰箱里。古人还有更好的方子，《调鼎集》载:“平时将薄荷、胡椒、紫苏、葱、香橡皮、桔皮、菊花及叶同晒干,捶碎收贮。”

沿袭这样的古风，秋冬时节，用贮存的紫苏煮煮粥，泡泡茶，温温酒，煲一锅汤，还要泡一坛子紫苏梅子，茶余饭后，让人口齿生津，这样一一列来，这存下的紫苏叶怎么够用？当然不够，我对父亲说，明年种上一大片紫苏吧。

像很多草本植物一样，紫苏也有她的古名，古时紫苏叫“荏”，光阴荏苒，一坡斜阳，几畦空地，紫苏自在生长，光阴流转，她依旧淡然、素净，伴着我们柴米油盐的寻常日子，兀自枯荣，老了年华，暖了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