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啸(深圳)·将进水
长假全家坐邮轮,七天天天面对,我第一次确认老爸的病情程度,好伤感。
老爸得阿尔茨海默有年头了,因为有妈的贴身照顾和不放弃训练,病情发展比很多同期病人甚至后发病的病人都慢,这是一种不可逆的病,谁发展慢谁就算人生赢家。这些年,虽然眼见着老爸日益反应迟钝,理解能力衰退,动手能力退化,但他始终认得我们每个人,对生人和外面世界冷漠,还愿意参加家庭聚会和饭局。所以我有点盲目地认为老爸的病情就是这样了,不会做事不理人迷迷糊糊没关系,认识家里人就好。残酷的事实是,他的病情一直在发展。
在船上有天晚上吃完饭,我们到四楼咖啡厅喝咖啡。四五层是邮轮的免税店,四周是一间间名品店,中间摆放着当天的特卖场,那天是手表专场。坐下来,我问老爸要曲奇还是蛋糕?爸说不吃,这种地方消费太高。我说咖啡点心都是免费的,餐饮都在船费里,别担心。他像没听见似的,认真地说:不吃了,我要猛攒一段钱,买一块表。那个认真的孩子气的表情,我陌生极了,和我熟悉的任何一个阶段的爸爸,都对不上号,我哑口无言。
跟取了咖啡点心回来的妈和八子说刚才的事,妈说他早就不会看表了,好几块表都放在家里闲置。八子说难怪刚才经过买表的柜台妈拉不走他,他像被玩具吸引了的小孩一样看着那些表。或许他回到了青少年期的某一天,真的特别想要一块漂亮的表。我取下脖子上的方形玉牌打岔说:这个好看吧,给你。他说:不要,要表。八子说:那不用攒钱,今天就给你买。选了两块,一个适合他的手腕粗细,款式内敛,表带和表盘都是黑色。一个时髦夸张很型的褐色表带,表盘对他来说偏大。让老爸选,他选了那款更炫更年轻style的,八子刷的房卡,老爸高高兴兴戴在手上,不合适,晃晃荡荡。老爸像得到玩具的小孩,我试图教他看时间,他认真听着时针、分针什么的,并没听懂。之后每天他都戴着那块表,有时候是正的,有时候是反的。他喜欢那块表。
老爸虽然理解不了绝大部分的世界,但是突然有会说出句特别斯文的话,那是他的底子。因为避免和台风正面相遇,长崎和福冈上岸行程都被迫取消。告诉老爸这次不能上岸日本了,他倒无所谓。问他,你以前去过日本什么地方呀?他说京都,一座没有烟火气的城市。评价得多么准确。
老爸喜欢我们拿着手机给他翻看刚拍的照片,妈指着八子的照片问是谁,他说不认识。指着我的照片问是谁,他说是大熟人我当然认识,这是他逃避的狡黠。问多了,他会不开心,会发脾气,不希望别人老是测试他的认知能力,人虽迷糊了,自尊心仍然强硬,经常会说,你这是侮辱我。但是他就是没从照片里叫出我和八子的名字。这一天,还是来了。
我喜欢拉着老爸自拍,他总是很配合,有次看着镜头,他说这老头子老的,我说另外一个人呢?他说另外一个人是你,跟小姑娘似的。无论老爸有多糊涂,有老爸在,就还能当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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