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了这样的年岁，该得到的已经拥有，不该得到的也不再奢求。在某个微雨的清晨，尿意里无端端带来了久违的坚硬感觉，他突然决定放弃了咖啡、威士忌和雪茄，连带西装、领带、袖扣和皮鞋，都拿去送了人。但是最后他还是留下了腕表，因为他喜欢泡茶的时候，金属表带从棉布外套袖子里露出一角的感觉。要的就是这种不专业，就像是自己在茶界微服私访。
他还在订《三联生活周刊》，只是不再翻开，连塑料封套都不愿意去拆。厚厚的一叠放在书桌一角，上面层层叠叠堆放了许多墨迹斑斑的宣纸。不到一年他已经能分辨出松烟墨锭是来自明朝哪一年的哪一种松树，像当年背诵太太性敏感带一样记住了各种造假的手法。但是他最终还是用上了墨汁，一得阁的墨汁沉稳饱满，但是不如曹素功的加了麝香冰片，更符合自己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他每天抄一页《心经》，色不异空，空不异色，心里色得厉害，心里也空得厉害。沉香在书桌一角笔直地燃着，操他妈的越南货，味道总是发闷。
白酒是绝对不能再喝了，茅台也不喝，除非是还没印上条码的那种。满满斟上一杯，微黄，透出一丝碧绿。叔喝的不是酒，而是岁月。那时候没有塑化剂，那时候也没有勾兑，那时候什么都好，任何时候伸手往裤兜里一模，青春和雄心都硬邦邦地还在。如今只能在朋友圈夜半发图，背景里必须要有一排名庄红酒空瓶，看看酒标心算一下总价绝对不能低于五十万。发送前不忘配上两句小诗：皇图霸业谈笑中，不胜人生一场醉。后来看了东北小哥直播喊麦的新闻报道，从此怏怏地换成：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在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他站在人生的顶点，看到的尽是虚无。断舍离！来自日本的诧寂和来自北欧的极简主义，在扔完家什之后很久，他第一次听说咸鱼这个名字并且为之心痛一周，夜不能寐；轻断食！做不到一只泰迪那样热情，还做不到一只兔子那么沉稳么？胡萝卜、芝麻菜、甘蓝，只准放醋，不允许有点滴沙拉酱，连屁都是绿色的。吃完了暴走，每天三万步以上，天天抢占微信运动封面。朋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打来了电话：“你是不是已经退休了？”打禅七，短期出家，行站做卧不离禅定，初禅转二禅，二禅转三禅，三禅入四禅，四禅之后馋馋馋，想起一整天吃了十一个馒头五壶水，夜半打开朋友圈写道：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放下手机躺倒，他听见身体里的水声荡漾。
他到了这样的年岁，该得到的已经拥有，不该得到的也不再奢求。他通晓这个社会运转的规律，他在这架巨大的机器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对一切都心满意足，他相信自己能够控制身边的一切，他能对所有事物发表自圆其说的观点。唯一的例外，是你偶尔会看见他坐在咖啡厅里，拉着姑娘的小手，一脸沉痛地讲述不幸的婚姻家庭生活。而那个为他带来无数不幸的女人，此刻正在家里扫掉书桌上的沉香香灰，卷起他最新的一副墨宝。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好狗边上飘。
题图摄影：Jonny Lindner
请你相信我：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联系客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