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坤(江苏)
幼时读书,新课本发下来,总爱将鼻尖凑上去,深深地吸上一口,再使劲去嗅,馋那油墨的芳香。书店里买两本,也会情不自禁地闻一闻,成习惯了——是为墨香。
墨分两种,松烟墨与油烟墨,皆有墨香。前者以松树烧取的烟灰制成,色乌,质轻,只宜写字;后者则以动物或植物油等取烟制成,黑亮,有光泽,国画多用油烟墨。据说,制作“文房四宝”中的徽墨时,配料中是加了桂皮、丹参等名贵药材的,焉能不香?又经十一道大工序、每道大工序还有十余道小工序,如此不厌其烦、精益求精,打磨出来的墨才能独领风骚,飘香四海。文人墨客爱它,不仅在于“一点如漆、万载存真”的功效,也因其“拈来轻,磨来清,嗅来馨,坚如玉,研无声”的文化内涵。
古人研墨是有讲究的,持墨平正,垂直研磨,用水不贪,宁少勿多,磨浓后再加水稀释,手下要轻而慢,心需平,气宜和。道是“人磨墨,墨磨人,做人如做墨;人有品,墨有品,人品如墨品”。磨墨也是读书人修身养性之一种,边磨墨,边酝酿,砚池里渐渐渗出的仿佛是书生的絮絮心语,伴着满室墨香愉快喷吐,磨罢,一管在手,饱蘸浓墨,龙飞凤舞,妙笔生花,也许就是风流千古的美文绝句。
从前,我们也用墨,“一得阁”的墨条,摁进墨池,“沙沙沙”地转啊转,墨汁就一圈圈地漾开,浓酽似黑色的豆浆,一股好闻的墨香弥散开来。然后坐下,手握狼毫,悬腕,在米字格间描红,一笔下去,带上笔锋,但觉墨迹如鸦翅般闪出乌亮的光,敛息走笔,横平竖直,方方正正,心里特美。交上去,老师便用朱笔,画上一个个红圈,红圈越多,心里越开心,越发用心临帖。
前两日,辅导孩子语文,书中言古人用功读书,笔录所借书稿,有“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之类的句子,心中甚是感动。彼时,写毛笔字,也遇到过砚上结冰,滴水成冰的冷酷天气,写着写着,笔尖就冻住了,砚池里亦有了薄薄的浮冰,真的要“开炉释砚冰”了。却也不难,倒上两滴黄酒,马上就化,继续写,认真地写,盼着老师多批几个红圈,指尖挨冻,心里也美。
有意思的,墨不但生香,还有着止血、消肿的功效,是一味中药,也叫“乌金”“玄香”“乌玉块”,不过须是松烟墨方可入药。一次我流了鼻血,怎么也止不住,父亲赶紧研了一点墨,用笔尖蘸了,滴到我的鼻孔里,一会儿就止住了。甚至手上有了烫伤,也有人将针线在墨池里过一下,穿过燎泡,再不会溃烂发炎,是为吾乡土方也。
只是如今,怕是专业的书家也不会用墨条,来一圈圈研磨了吧?直接用瓶装的墨汁就成。方便是方便,好像就少了那么一点古雅与风韵、从容与气度,还有传统的人文美感,与诱人的清雅墨香。
便是用柔中带刚、刚柔相济的毛笔写字,也罕见了。谁还会磨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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