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话土说

曲奇（广州）·居游记

因为我们居住的小区里没有同龄的中国孩子，女儿每天跟一群美国小孩混。在这样的氛围中她很快就被“本地化”了——在英语说得越来越溜儿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沾染了很多洋里洋气的习惯。

例如别人的孩子在我家玩的时候，如果她们的妈妈打电话来，说完要说的事情之后，每个女生都会很甜蜜地说一声“I love you”，当然电话那头的妈妈也必定会说“I love you, too”, 这个电话才算结束。

然后有一天，女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在挂电话前她很自然地用中文说：“妈妈我爱你。”我当时愣了一下。说实话，第一反应其实是蛮纠结的，就是有点感动又有点尴尬的那一种。当然，对于女儿这样的举动，我也必须得鼓起勇气回应：“我也爱你。”那一瞬间，充分意识到同一句话如果翻译成中文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实在有点肉麻。

很多类似的表达，中文说和英文说感觉确实不一样。所以，《围城》里苏小姐可以用法语对方鸿渐低声说：“Ｅｍｂｒａｓｓｅ－ｍｏｉ”，但她绝不可能用中文说“吻我”。即便是后来方鸿渐在电话里拒绝了她，用的也是法语，仿佛躲在一门外语后面，便可以减少一些尴尬。

又想起大学毕业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新同事们在一起喝酒聊天，然后开始玩一个游戏：每个人用自己家乡的方言说“我爱你”。当时一个来自长沙的女孩坚持说长沙话里压根就没有这一句。我们觉得这怎么可能呢？我还特意引导她：“长沙话怎么说‘我’？怎么说‘爱’？怎么说‘你’？好了，你把这三个字连起来说不就可以了吗？”可她还是摇头，按照她的说法：“在接地气的长沙方言里，就没有‘爱’这个字，人们顶多会说‘我喜欢你’。”

当我已经很习惯女儿在电话里用中文对我说“我爱你”，而我也终于可以很坦然地回答“我也爱你”时，又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前段时间我带她回中国度假，有一天她自己跟小伙伴们去玩儿，中途在别人家的车上按免提键给我打电话讨论回程方案。挂电话前，她照例说：“妈妈我爱你。”然后我听到电话那头一片哗然，接着听到她很惊讶地问其他几个孩子：“怎么啦？你们都不说的吗？”她已经忘记了，她去美国之前也不这样说的。

我把这件事告诉了我的美国朋友，我还跟她说：“女儿的小伙伴们一定觉得我们母女之间说话很肉麻。”她很认真地说：“嗯。这个还不算最肉麻的。最大的文化冲击，应该是夫妻之间说‘我爱你’。”我的这个朋友和她先生是老乡，他们夫妻之间是说闽南语的。我脑补了一下他们彼此用闽南语说“我爱你”以及“我也爱你”的情景，觉得确实很难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