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笔仪式

马家辉（香港）·狂城乱马

挑了周四早上动笔撰写新的长篇小说，总得举行“开笔仪式”。查过黄历，这一天宜破土，写小说这事儿就像“万丈高楼从地起”，不管你有多大的天才和本领，更何况我不是也没有，但仍得每天像工人蹲在地上砌砖一样，坐到计算机桌前，面对屏幕和键盘，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敲打打直到完成。一旦疏懒，便是对不起自己。

这道理我也对投入小说创作的大女孩说了。她每天下午出门，据说是到某区的一间café，坐在角落里，打开手提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近日她有点忧郁，原来是café快将结束营业，她必须费劲另找一间，而香港难寻安静之地，这城，这空间，向来只宜聒噪。

我说，没法了，控制不了外在环境，唯有加强控制自己内心，万法唯心，心是唯一的世界。

我也跟她谈及台湾作家朱天心的比喻。朱天心说过，每天到咖啡馆写作，有点似出门赌钱，必须输，注定输，不可不输，直到某年某月，输到差不多了，输够了，作品完成了，始有机会一盘翻本，连本带利赢回来。

这是美妙的赌博，亦是赌博的美妙，既是投资亦是投机，但背后，恐怕仍有命运这个东西在作祟。

可是我之所以择日举行“开笔仪式”，跟信命无关。命即使有，有便有了，信也有，不信也有，别管它便是了，做自己想做和能做的事情，尽心即无怨。多年前曾在宋以朗先生家里见到一个小小的本子，是张爱玲的笔记本，她在里面写了乱七八糟长长短短的随想杂感，其中一句是，“尽我的最大努力，其他的管他娘”。多有志气！多年来我以此提醒自己，对，管他娘，他娘与我何相干。

那么我的开笔仪式为的只是气氛，透过某些行动，让自己投入某些气氛，浸淫其中，酝酿小说的内在节奏。月前在北京见过刘大任先生，始知他写小说时必听台湾金曲《港都夜雨》，他爱这凄凉。而我呢，写《龙头凤尾》时每天必播放着《客途秋恨》，把自带入旧时代的缓慢悲凉孤寂，并让这感觉渗到笔间。所以，这回，故技重施，在找到适合的新歌以前，仍先让《客途秋恨》的哀怨断肠在书房飘荡，有时候是白驹荣的歌声，有时候是新马师曾，一唱三叹，是回不去的悲凄。

对了，我还拜了关公。亦只为了气氛。新小说仍以江湖为题，义气与背叛，爱护与伤害，希望能写出另一个好故事。想象有关公，催眠自己去相信有关公，意志打从心底生起，义，不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