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吃它一年的开始

宛蓝（江门）·人间有味

这文章标题不是我想的，是车前子在文章《吃它一年》的开头第一句话，实在喜欢得紧，借来一用。他说，这开始绿油油，让人心旷神怡，只是太短暂了。

本着吃货的精神，我倒不因此伤春怜情，却突兀想起《西游记》第八十六回里的野菜宴，才是真正绿油油的开始，且不说野菜名听来之春意盎然，仅将文字抄下，已觉清芬盈口。

但见那：嫩焯黄花菜，酸虀白鼓丁。浮蔷马齿苋，江荠雁肠英。燕子不来香且嫩，芽儿拳小脆还青。烂煮马蓝头，白熝狗脚迹。猫耳朵，野落荜，灰条熟烂能中吃；剪刀股，牛塘利，倒灌窝螺操帚荠。碎米荠，莴菜荠，几品青香又滑腻。油炒乌英花，菱科甚可夸；蒲根菜并茭儿菜，四般近水实清华。看麦娘，娇且佳；破破纳，不穿他，苦麻台下藩篱架。雀儿绵单，猢狲脚迹，油灼灼煎来只好吃。斜蒿青蒿抱娘蒿，灯娥儿飞上板荞荞。羊耳秃，枸杞头，加上乌蓝不用油。几般野菜一餐饭，樵子虔心为谢酬。

被悟空从隐雾山折岳连环洞救出的樵夫，这顿酬谢宴饭，隆重到使我简直怀疑吴承恩照抄鲍山的《野菜博录》，要不怎么通晓那么多野菜名。可吴承恩又比鲍山早逝，再查资料，《野菜博录》以朱橚《救荒本草》为蓝本，这就弄明白了，吴承恩大抵亦取之《救荒本草》里的野菜名，才写得如此一气呵成，令人目不暇接。

古人吃野菜很多时候是为了饱腹，早期的先民食野菜肯定没那么讲究，那时的野菜是用来疗饥的，比如汉乐府的《十五从军行》，里面有“舂米持作饭，采葵持作羹”，据后人考证，“葵”就是野苋菜，又有人认为是冬葵菜，反正都是粗鄙不大能入口的野菜。每逢荒年乱世，灾民饮食无着，难以为生，各类野生植物就成为他们赖以活命的最后一点物质材料。朱橚因而编撰《救荒本草》也来源于此。

但到了吴承恩笔下所写的野菜宴，就变得诗情画意起来，颇有点袁枚说的家菜不如野菜香。

他所记载的很多野菜至今仍有迹可寻，譬如黄花菜、马齿苋、马兰头、荠菜、枸杞头等等，都是寻常可见之野菜，如今物流发达，南北餐桌上都有来自这原野的清新香远。至于类似看麦娘这种被他形容为娇且佳的禾本科小草，估计现在是没有人吃吧？

除了野菜宴，在我看来，杜甫诗句中“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之意境，也是很好地吃它一年开始，毕竟“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也足够“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就不用管“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了。初春早韭之鲜润，加上故人老友的殷切情谊，春天是否短暂，已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