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惊蛰

◎ 斯尔然 （北京 文学博士）

关于惊蛰的诗，只对“一夜春雷百蛰空，山家篱落起蛇虫”一句记得深切。冬天里虫子们眠于冻土，又在三月天被春雷惊醒，簌簌爬出洞穴。诗人是北宋诗文革新的代表人物王禹偁，秉性刚直得很，时人赞誉有加。可就是因为这句虫儿蛇儿的诗，让我总觉得他有些恶趣味。

惊蛰是最诗意的节气，虽然那些长虫们我一条也不喜欢，简直看也不敢看。到了这时节，倒春寒或许还有，可仲春的脚步是挡不住了。初候，桃始华；次候，仓庚鸣；末候，鹰化为鸠。此时离桃的灼灼其华尚有时日，黄鹂黑尾黑眉，羽衣斑斓，食了阔叶林中的浆果。鹰躲入深林，繁育后代，蛰伏已久的鸠鸟鸣唱，四处求偶。林深时见鹿，古人不知道鹰飞去了哪里，以为它们在三月的艳阳天，化成了鸠。

一位亦师亦友的姐姐说，每逢惊蛰已过，三月初的春光打在身上时就想怀孕。先民遗留的地母精神还能在她身上发出根芽。而我，每逢惊蛰过，雨水袭来，便手心脚心发痒，只恨不能在床上睡到明朝。春困秋乏夏疲冬眠，我的祖先，大约是先民中最懒的那一支，遗留给我的基因密码，是站着都能沉睡如春泥。

若在刮风的春夜外出，能嗅到潮湿的泥土香，青草微微冒头，气味影影绰绰。白玉兰初绽，圆型灯被枝桠遮住，料峭夜色里，像是明月长在开满鲜花的枝头。泥地一夜之间长满了苔藓，二月兰开满林间，紫色有些熏眼，看久了，离离花花。

古人说，春日不可食肝，肝旺时，以死气入肝伤魂也。是月，也不可以食黄花菜，否则会发痼疾，动宿气。春鲜总要尝，去市场买一条野生小鲫鱼，同青菜、豆腐在砂锅里滚煮，汆汤。路边有人卖荠菜，说自很远的山间挖来，最适宜和山鸡蛋一起摊。

三月，惊蛰，白鹭，鹧鸪。虫子与欲望都自泥土春雨中生发。“从群山中我将为你捎来幸福的花束，风铃草，喇叭藤花，褐色的榛子，装满了亲吻的野藤花篮。我要在你身上去做，春天在樱桃树上做的事情。”聂鲁达的诗，写三月天，写松针林，写薄雾，写白色的蜜蜂。这个智利的老情圣，我是如此地喜欢他的诗。樱桃树绽放时节应该还要在之后，可没来由地认为，那就是惊蛰之后，将至未至的春更接近男女关系的本质，启明星燃烧，曙光如扇面盘旋飞舞，人们的身体有珍珠光泽闪烁。

春之惊蛰，人与人爱得和煦温柔，在三月的春风吹拂下，人们看得见欲望蓬勃如野草，人们坦诚欲望蓬勃如野草。三月的欲望是果木味的，细嗅还有青草香。